行昭蒙着盖头,悉悉索索啃完一只小苹果后,外头的鞭炮声愈渐大了。
大约是要到了。
行昭想掀开车窗帘帐来看到哪儿了,可到底不敢将大红双囍盖头掀起来——跟着方皇后久了,对神佛和忌讳慢慢地都怀着一种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态度,素日是不太避讳的,可搁到自个儿身上,总还是不敢存心去触霉头。
鞭炮声音越来越大,就算是坐在轿子里头也能隐隐约约听见人们扬得高高的声儿。
“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
“快让开,空出条路来!好狗不挡道!”
“我在让我在让,我这儿正被挤得没办法呢!...等等,周平晏,你说谁是狗呢!”
看样子已经进八宝胡同口儿了。
整个八宝胡同全塞满了少年郎高高低低的声音,来的有一小半儿是宗室子弟,再有一小半儿是定京堂官,还有一小半儿是勋贵世家,除却武将,定京城里的权贵差不离都齐活了。
嗯,要是算成没了实权的前任方将军,现任方都督,也算有一个武将——凑热闹的时候,方大都督只好梗着脖子说自个儿不算新娘子的娘家人儿!邢氏去凤仪殿,他带着儿子、儿媳妇儿来端王府镇场面,不是很有道理吗!
递帖子邀人也是门技术活儿,比如陈家、顾家还有二皇子母族王家,下不下帖子呢?下了,人不来礼到都还好说。要人来了呢?欢天喜地的大喜日子的,谁乐意看见陈显居心叵测的一张老脸啊?
皇帝要把老二、老六架起来,六皇子乐得捧场,这三家哪个都没递帖子去。
顾家顾先令管着围场的兔崽子,是不够格让六皇子下帖子,王家同理,可端王殿下没给陈显陈阁老家下帖子,满朝上下还是有过议论的,没人敢当面责备六皇子托大,只是在背地里说上一说,“...端王殿下胆儿大,往前是暗地里和陈阁老争一争,如今都放到明面儿上撕破脸了,是想做什么?别忘了皇上如今圣体欠安,到时候的立储遗嘱是谁来写!”
谁来写?
内阁七阁老,陈显为首,当仁不让他来动笔。
方祈和陈显争到这个份儿上,桓哥儿大婚,都请了陈家来观礼,六皇子却敢连帖子都不递。
“砰!砰!砰!”
一连三声惊天动地的敲鼓声,行昭一震,心头啐了啐自个儿,今儿个成亲还有心思想这些!真是狗头军师当习惯了!
“吉时到!落轿——”
随即轿子平稳落在地上,接着就有喜娘掀开帘子扶新娘子下轿,行昭手上紧紧攥着那方喜带,鼻尖全是硝味儿,再低头一瞅,鞭炮炸开留下的红纸屑铺了一地,大红绣鞋软软绵绵地踩在上头,行昭这才觉得她从云端落回了人间。
心总算是落到实处了。
牛皮小靴渐走远,手上的红绸被六皇子往前一带,瞬间从松软变成绷得有些紧实,喜娘伏在左侧边赶紧往前走,边朗声说着吉利话儿,“王妃右脚跨门槛,日子过得平平安!”、“王妃手摸福影壁,日子过得红火火!”、“王妃手头握双枣,生个儿子要赶早!”
有双囍红盖头盖着,别人瞧不见行昭红到耳根子的一张脸,可行昭觉得自个儿脸上好像在有把火在烧,火辣辣的,心也扑通扑通地跳。
耳朵里头什么话儿也听不见了,就只能听见自个儿心跳和脚踩碎纸屑的声音。
这些路,以后她会和六皇子一起走过无数次,这些砖瓦,会陪伴他们过一生一世,敲敲补补又可以陪伴他们的孩子再过上个几生几世,前面的这个人,是她的夫君了。
行昭脚下有点儿发软,叩拜起身时,差点儿没被头上沉重的凤冠压歪到地上去,喜娘气力大,眼疾手快弯腰一捞,一下就把新娘子扯稳站了起来。
跟扯小鸡仔似的。
明明是自个儿成亲这么大回事儿,行昭发现脑子里却总在想些奇奇怪怪的事儿。
下意识想摇头,却发现头上的凤冠不答应——前儿晚上见着这赤金点翠雕花凤冠的时候,双手掂了掂,怕是得过五六斤,戴在头上动也不敢动,生怕这几斤金子一下子砸在了地上。
司仪官高声嘹亮一句,“礼成!”
礼成之后就该送入洞房了!
喜娘搀着新娘子过二门,过走巷,往王府正房走,行昭摸摸索索往前走,一直到被扶着落座儿,心里头松了口气儿,心里唱了句阿弥陀佛,等进宫谢恩她得好好谢谢方皇后定下的这个日子——若是定下六七月份成婚,她连想都不敢想!就这冷天儿,她被累得慌得急得脑门上后背上都出了一身的汗!
媳妇儿在煎熬,六皇子赶紧拿秤杆挑开盖头。
从鲜红陡然倾泻进了一室的*光,行昭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正房被收拾得一团喜气,打磨得极为光滑的黄花梨木家俱、贴在窗棂玻璃上的大红双囍剪纸、搁在高几上高高低低插了一花斛的桃花儿、还有满室站得满满当当的夫人们,欢宜、欣荣、豫王妃闵氏、绥王妃陈氏...
哦,还有手上拿着一柄秤杆的六皇子。
满屋子里都是人,行昭不敢细看他,眼神从六皇子脸上一扫而过,却很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的眼神。
很亮。
行昭无端想起六皇子头一次送药的时候,嘴上没说是谁送的,可双眼也是亮得很,眼神好像在说话,好像在告诉她——别傻了,可甭猜是二哥送的了,这白玉膏分明是我跑了好久才买到的。
满屋子都是人,行昭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