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目已盲,不知此刻白天黑夜,感观渐失,也不知对方带了几个人来。姜芙龄站在门口当风,她起先还能闻到脂粉香气,后来也渐渐闻不到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对时间的流逝亦是再无感觉。
直到昏沉间似乎听见姜芙龄的贴身妈妈问她,“夫人,吊哪边?”
姜照不知怎地,一下子就顿悟这个“吊”是上吊的吊。
“我要畏罪投缳‘自尽’了么?”她问。
姜芙龄冷笑:“快死的人还这么聪明作甚?”
“可我瞎了。”
一个重病的瞎子,怎会有本事把自己吊起来寻死。
姜芙龄却道:“没关系,府里的人还不知道你瞎了呢。等你死了,瞎与不瞎又有什么所谓。”
这倒也是。
姜照闭了嘴,静候最后一刻的到来。
她此生遗憾颇多,但死到临头,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姜芙龄却不放过:“阿萝,怎地不叫我‘芙姐’了?”
“没力气恶心你了。”姜照已经气若游丝。
“哈!我却还有力气,也有心情恶心你。”姜芙龄把姜照的小名“阿萝”一连喊了几声,故意语气甜腻。
姜照不理她。
姜芙龄冷哼一声,“阿萝你不屑和我说话?死到临头,还是这么又臭又硬的蠢脾气!你要知道,正是因为你从小自视甚高,不将我放在眼里,最后才一败涂地还连累家人。 [下眼睛都闭不上呢!”
姜照依旧没说话。
她的下场是姜芙龄给的,却也不全源于姜芙龄。一介目光狭窄的深宅妇人,只看得到眼皮底下那点好处,只会隐私算计鬼蜮伎俩,又怎能凭一己之力让她全家遭殃?
高门深宅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更阴险的权谋,更刺目的血与火,更沉重的生与死。这些,姜芙龄是不明白的,但姜照也不想说给她听。
她要得意,就随她去吧。
屋里有人走来走去,很快姜照便被人动作粗暴地提起来,三两下用布巾绕了脖子。姜芙龄高高抬起下巴,露出无比轻蔑的眼神:“阿萝,留遗言啦。”
遗言?
还真要听遗言?
姜照淡淡一笑。
所谓成王败寇,对方倒是将胜利者的派头做个十足十。
不过姜照对此倒不是很抵触,想了想,便语气坚定地说:“若有来世,我会做坏人。”
声音虚弱至极,脸色却十分平静,宛如将要涅槃的高僧。
姜芙龄愕然。
“这就是你的遗言?”她以为姜照会诅咒她的。
说出来也许没人信,其实她此来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听诅咒,越恶毒越好——因为家里长姐曾经说过,当你的对手恶毒诅咒你时,恰恰说明除了诅咒,他已经对你束手无策了。
等于你得到了,彻头彻尾的胜利。
但姜照没有诅咒,甚至没有谩骂和指责,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我会做坏人”,仿佛顽童说“我要把字写好”那样充满期冀,快乐地做下决定。
“就这些,没有别的可说了?”
“没有。”
姜芙龄微微皱眉,审视姜照神色,结果一无所获。
“你为什么要做坏人?”
“因为,我想站在门口。”姜照依然平静。
姜芙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继而大笑:“你想和我换位置,你站在门口,我被吊起来?凭你么!阿萝你可知道,坏人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姜照只是笑,再不说话。
坏人当然不是谁都能做的,须得吃了礼义廉耻,吃了自己良心,心黑手狠,冷血无情。她之所以死于非命,她的家里之所以败给姜芙龄家里,皆因做人做事还讲个底线。
只是一旦不讲了,又怎会处处受制,任人宰割?
姜芙龄讨厌姜照高深莫测的笑容,亦被激起了好胜之心,挑挑眉毛,提高了声音:“好啊,阿萝,姜照,姜四姑娘!你只管在来世等我,等我百岁之后去找你,依旧做你的从姐,倒要亲眼看看你怎么当坏人,亲眼看看你——怎么对付我!只怕似你这等蠢货,别说来世,就是再活三世五世一百世,也终究是我的手下败将!”
姜照继续微笑。
屋外光线照进来,她苍白脸庞泛出淡淡的死气,笑得越坦然,整张脸越显诡异。
院中是艳阳高照的,姜芙龄一直背对院子沐浴着阳光,但此刻看着姜照的微笑,她后背却突然涌起一股寒气,直冲头顶,整个人都有些发僵——
因为她发现,姜照不能视物的双眼忽然匪夷所思地对准了她,仿佛能清晰看到她一般。
而且,是笑着看。
“动手!”姜芙龄感到慎得慌,下意识拔高了嗓音大声吩咐。
姜照单薄的身体很快被吊起来,头颈被紧紧勒住,惨白脸庞憋起了微淡血色。
她迅速失去了生机。
要杀死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太容易了,只需几息时间。虚弱如姜照,甚至没怎么挣扎就渐渐不动,只剩了纸片一样的身子悬在半空轻轻摇晃。
房梁上积聚的灰尘落在她身上,腾起一片脏污的烟。日光透过残旧的窗子和门照进来,像月光一样清冷。
姜芙龄曼妙的身体被照出影子,浓浓投在地上。
姜照破败的尸身也被打出影子,叠加在姜芙龄的影子上,是浅灰色的,像雾一样轻。
姜芙龄不由紧紧咬住涂得艳红的唇瓣。
她发觉即便是死了,姜照的双眼也一直幽幽望着她,眸子黝黑,眼睑微张,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