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云难负重雨,刚过了辰时,细细密密的雨网又重新地织了起来。
私下里被萧泓标上“难缠”的姨姐周曼音,正安静踞坐在茶室中烹水调茗,一派清逸出尘,悠然自得。
分茶毕,周曼音的素手将一盏清茶请到了对坐的一位老先生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去岁几家争利,云锦帆得进清远城全赖毅公。而今萧家大军已至江南,曼音在此还要再请了您老人家的主意。”
对面须发花白的圆脸老者伸手捋了捋须,抿了口茶,放下茶盏才哑着嗓低声地叹道:“天下大势将定,红大当家也已引了人进城,我这一把行将就木的老骨头还能有什么旁的想法?”
叹息声中隐带着淡淡埋怨,象是突然发现自家闺女不听话地搭上墙外少年的和蔼长辈,心中虽不满但也想就此认下算了。
“毅公!”,曼音清丽的脸上挂起了甜笑,轻嗔道:“即便往外盘出个铺子,咱们不还总想着尽量把老本赚回来些?云锦帆担心景军假道伐虢不假。可眼下大势未定,清远高家若少了本地护卫的兵力,说不得也要伤筋动骨?当年两家合而两利,这次曼音也是念到您当年的援手之恩,才特意将萧家子的邀约推到晚间,先寻您定了对策……”
妇人无礼总是开口闭口直接就谈了利益,居然半句客套话都不肯说,简直俗到了骨头里。
本来想矜持地行个三请三让的老头,摇头笑了笑,缓声开始说起了自家的盘算。
不管如何。高氏宗族与云锦帆合作也算得上是一回生二回熟了。相较于从北地而来的萧家,他们都是江南土著,即便景朝一统天下大势不可逆,但是算清自家利益更是天经地义。
一番讨价还价的商议罢了。高毅望着曼音,怅然地叹道:“想高氏族中失了你这么个贤惠孙媳,倒真是吃亏了。”
清远本就是高家祖地,刚才正算着怎么应付景朝军队的一老一少搁回到几年前,曼音还要唤了未出五服的高毅一声爷爷。
曼音抿嘴低头一笑,边拾掇着案上茶具。边状若无意地道:“毅公,您不还预备着地将建阳高家的高维出族了吗?”。就在刚才,她才看过高毅拿来给她看过的告书初稿。
“也没有!”,提到准备在族侄高恭父子背后捅刀的这一手,高毅不禁老脸暗自一红道:“高维弃母杀妻,忤逆悖伦,将其除族是几个族中长老商议的结果。老朽不过是想把事情写下来交给楚王殿下做个旁证。”
“曼音明白了!若是高家在建阳归降,景帝既往不咎还赠官赐爵,毅公此书就只是送上投诚供了皇帝拿捏两方的一个把柄。若是高恭父子顽抗或是景帝偏要拿他家作耗,清远高家就自顾自地干脆断尾。毅公终究还是想着左右逢源。如若不然,一纸书直接在族亲祭祖之时宣之于众也就万事大吉了。”
“不得清理门户,老夫心痛难安!但毕竟高氏一族繁衍至今在清远枝枝蔓蔓地也还有百十来口子,总是稳妥些好!”
周曼音直接揭了事实的言语过于咄咄,高毅不由地长叹了一声,塌着肩膀尽显无可奈何。
到现在还想着爬上景朝与建阳小朝廷夹墙的老狐狸!周曼音心底暗啐一声。低声求恳道:“那我还请毅公将那人杀妻一事先抹了吧!总归曼音曾经……不论如何也是念着高家恩情的。”
想是提到了伤心处,方才还口齿伶俐的芯人立时换了个模样。手里的帕子捂在脸上,声音哽咽,香肩轻耸,象是受尽了委屈,只一幕纱帕之后微闭的双眸半点泪星欠奉。
总归不过是青春年少耐不得寂寞,还想找着时机再适良人,所以要将往事尽抹了。高毅瞟了眼曼音脑后露出的半截子素净的银铦簪,自觉猜得*不离十。
照了旧俗,一般人家的黄花须女怎会想着与妇人一般盘发?自云锦帆传出的发式。说白了倒是给了年轻寡妇和义绝和离的妇人更多机会。她们把头发重新梳了,再嚷着婚嫁随己,有一帮子蛮不讲理的云锦帆女人拿着刀棍做后盾,居然也就混了过去。
糟心事不期然地又涌上了清远望族高家族长的脑海里,让他又一次哀怨起自己当年被三天两头抢来打去的匪徒吓着了。居然应了云锦帆进城请求的不明智。当时只觉得从不滥杀滥抢,又是女人当家的云锦帆若得进城总比别家匪徒好伺候些,说不准还能瞅准了时机将云锦帆的兵员尽数吞下。
可不成想云锦帆帮着守城维安不假,但兵权抓得死死得,反倒让清远城中的大族遇上了软刀子锉肉的更痛。
近一年来,高氏宗族中有两家后生抬回了醒妇,任凭婆家发现真相后怎样哭闹,新嫁娘就一句“铦血约嫁^都嫁了,若要我走,我就得把男人也带走。不论死活!”,而族中不守妇道开始跟着云锦帆混着的媳妇闺女也越来越多了,就连高毅自己最疼的小孙女前两个月也自盘起了髺铦。
冤孽!如果可以,高毅是真想冲去建阳把高维拽到祖祠活活打死的。明明是高维娶了眼前的周家女偏生又把人硬逼了出去,可现在嘴里正念着感恩的妇人正光明正大地留在清远开始祸害了高氏一族。
虽说方才提起景朝大军的长吁短叹,可高毅倒觉得要是真能跟北边搭上线把离经叛道的云锦帆从古城清远挤走才好……
“走了?”,见着一柄结实的桐油布伞没在了大雨中,一道绯色的身影挂窗而入,带着几分水气的头发靠在周曼音的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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