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漏,青苔、斑斓石、竹水车,青瓦缸、红锦鲤,在雅舍的一角,自从天地。
富田雅孝站在这里欣赏着人工假山循环体系中,那尾摇摆的锦鲤,已经有十分钟。那只傻头傻脑的锦鲤,看似永不停歇的向前冲,事实上,永远也挣不脱青瓦缸的方寸之地。
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二十年的收藏生涯,可是自己的方向在哪儿?
中国高古瓷器,收藏过;东瀛漆器、银器,收藏过;高利青瓷、镶嵌瓷,收藏过;欧美油画、老银器,收藏过……东一榔头西一/棒的收藏,看似颇丰,实则完全无法成体系,不成体系就没有特色。
他在等,等坐在屋檐下享受阳光沐浴的师傅,给出自己更合适的建议。
窝在躺椅上的坂本五郎,眼睛微眯,手中拿着照片,正是弟子富田雅孝送来的,李承的那件象彦莳绘宝箱的照片。
这样的照片,他左手边还有一摞,各个角度,各个细节的,都有。
每一张,坂本都看得很仔细。
他放下手中最后一张照片,轻轻叹了口气。
“老师,您这是?”叹气声惊动富田雅孝,他走过来问道。
“夕颜凝露容光艳,料是伊人驻马来。苍茫暮色蓬山隔,遥望安知是夕颜?名花褪色终难弃,爱煞朝颜欲折难!朝雾未晴催驾发,莫非心不在名花?”
坂本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声调幽幽的唱起一首和歌。
这是《源氏物语》中的一首怀念伊人见面之和歌,女主角将这首和歌写在一柄扇子上,让一个身穿黄色生绢长裙的女童送给正在摘花的、源氏公子的侍从。这是因为她认错人,将源氏错当成了她的情/人头中将,并因此引发“夕颜”和源氏的一系列故事。
这首和歌,经常被用来感慨错误却又美好的相会。富田雅孝不明白,老师的这首和歌,又在感慨什么,只得恭敬地站在老师身边,等他主动解释。
坂本将照片叠的整整齐齐,再度轻叹一声,递给富田雅孝,目光凝视着他,“富田,你能明白我此时的心情么?”
“学生愚笨……”富田雅孝有些仓惶,垂手而立。
他突然又想到和歌的主人“夕颜”,一位美丽异常的女子,原本是头中将的外室,却因为正妻的彪悍,不得不劳燕分飞,才有了夕颜的“误认”。心中一动,抬头看了眼老师,低声问道,“老师,您是在感慨这件美丽的莳绘,流落在外么?”
坂本五郎没有说话,却将手臂抬起,富田知意,立即将师傅从座椅上搀扶起来。
站定,坂本这才开口,幽幽说道,“中国一百五十年沉沦,无数珍贵文物散落世界,期间,无数仁人志士,都在想办法收回重要历史文物,建国后更是成立重要文物回流办公室,其心不小,其志可叹……”
坂本的这句感慨,富田雅孝没敢搭话,他很想说,中国不是有更多的人往外倒腾文物么?如果说了,此为“逆师”。
坂本似乎看透了弟子的心思,反手拍拍弟子的手背,“别小看中国人。即便现在中国文物外涌是大潮,这只是经济不理想情况下的一种社会无奈,等过十年二十年,中国有钱了,你就会发现,中国文物的回流,才是真正的趋势。”
“究其根本,是国家意志,一直在主导这件事。”
如果李承能听到这句话,绝对惊骇的满头大汗,这位东瀛古董商,果真目光深远。
富田雅孝心下不以为然,却不敢反驳,只好低头说是。
坂本五郎又叹道,“中国一百五十年沉沦,东瀛又何尝太平,虽有明治之崛起,可随即遭遇亚洲战争之重创,可叹!”
他回头看看弟子,“富田,你知道我和族有多少文物留存北美么?”
富田还真不知道。
“十六万件!”坂本五郎声音拔高而略显沧哑,两根手指在弟子面前比划出一个数字。
“这几十年,我在欧美游历,探听我东瀛文物流落在外的数量,就我所知,仅北美一地,就有至少十六万件文物,是从东瀛流失出去。”
“仅大都会博物馆一家,就藏有我东瀛各色文物九万件!其亚洲艺术部的五十四个展厅中,我东洋馆独占十个展厅!”
“这些文物怎么离开东瀛的?都是战败!沉沦!最后被人抢走的!”
坂本五郎,瘦瘦的身子,荡漾起强大的气势,手舞足蹈,越说越愤怒!
“可是,你看看国内文博圈,有一人敢于揭开当年的真实历史么?又有哪一家机构或者个人敢于提及让美国归还东瀛文物么?”
“你看看我们的首相府、我们的议会,有人提过东瀛文物回归的议案么?再看看我们的文教省,有类似于文物回流办公室么?”
“没有!统统的没有!”坂本五郎,挥动手臂,出离的愤怒。
富田雅孝惊讶的看着师傅,不知师傅今天怎么“突然发疯”——二战后,美国和苏盟从东瀛搬走大量文物,具体数量不知,但应该不少于五十万件(其中含有各色东瀛拥有的中国文物),这是东瀛文博圈中的禁忌,无人敢提!
老师今天怎么了?
“富田,从民族文化自强属性上来看,我们远不如隔壁邻居!起码,他们的正府,他们的文博人士,一直在努力!”
“而我们,没有!什么工作没敢做!也没人愿意去做!即便是东瀛购买世界的十年,也没有人去尝试!这是民族的悲哀!”
富田雅孝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