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老就别谦虚了,我洗耳恭听。”尽管李承已经有鉴定结果,可他还是想听听许老的判断。
老爷子笑笑,接着说道,“我猜测啊,这套银器,应该是十九世纪上半叶,中原沿海一带的银匠打制的,用的是英格兰图例……有这个推论是基于两点。”
“第一点,那根搅棒的样式,是典型的中式筷子,这在欧美银制工艺品中很罕见,一说你就明白;另一点是捶边,欧美制银工艺包括东瀛,都采用一体式压边,而这套银器采用的是银绳式压边,这是苗银工艺的典型特征之一。”
捶边,指的是两块银片相接部位,彼此互扣,再捶平压实,达到固定且不漏水的作用。在“一张打(整件银器的主体部分用一张银箔打制的工艺)”工艺没有普及之前,捶边是一项很考验银器品质的工艺。欧美及东瀛的捶边,都采用整体互扣再捶打,而云贵一带的凯里、麻江、丹寨等地,流行将两片银片相接部位,剪成锯齿状,两两互扣,像编制绳子一样,工艺上更美观。
云贵工艺,这一点李承当时看出来了,但他没往里深究,还以为是欧美匠人学走了云贵银绳工艺呢——这种情况很多。这会当然明白过来。
与自己的判定一致,李承不由自主点点头。
“看来,你也看出来了,眼力真不错。”见李承没有露出惊讶表情,许靖冕赞了一句。这话说得李承面红耳赤,好在灯光昏暗看不清。
许靖冕很欣赏李承,有心考考他,又笑眯眯问道,“那你推测一下,这套银器可能是哪家银楼出的货?”
呃,这可不是那么容易推测出来的。
要知道,从康熙朝后期,江浙沪一带,银楼生意就开始壮大,到乾隆朝后期,嘉庆道光朝,银楼生意已经非常成熟,像金陵的宝庆、中海的凤翔、苏州的恒孚等现在依旧驰名的老字号,基本上都是那个时间段崛起的。到清末民初,江浙沪的银楼,那就更多,数以百计。
李承笑着摇摇头,“您老太看得起晚辈了。即便有生产时间(十九世纪初)、苗银工艺(区别于苏工)、通商口岸(接外贸的活,肯定来自通商口岸城市)来限定,剩下的圈子依旧很大。就像老凤祥的杨开云师傅,涂庆云银楼的柏广然师傅,苏州老万年银楼的吴瘸子,方九霞银楼的方老师,杨庆和银楼的杨老师傅,这些老师傅,哪一个不是精通云贵苗银手艺?”
许靖冕不过这么一说,他自己也很清楚不可能真的推测出出货银楼的,只是想称称对方的斤两,没想到,李承不仅老字号银楼信口拈来,连当时的老银匠名号,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欣赏的同时又有些惊讶,“你师傅……连这个都教你?”
他心中挺疑惑的,没听说那位大学教授会教弟子这些东西?饶固庵连这些都懂?
这个饶老还真不会,这话李承当然不会明说的,挠挠头含糊一句,“老师提点过,我喜欢瞎捉摸,看杂书比较多吧。”
许靖冕对李承很疑惑,同样,李承对这位许老先生,同样很困惑。
一位出生于雅加达的印尼华裔,大学在荷兰留学,此后几十年都逗留于欧陆,最近两年才再度回到亚洲,为什么对中原古董古玩这么精通?
这不科学!
当然,对方多年来研究亚洲文明,可能是一方面,但是,港大、港中大等高校中,研究汉学的教授多了去了,没见哪位教授有许靖冕这样的“实战”能力。
这种实战鉴定,可不是书本理论高度足够就可以的。
这位许老先生,在鉴定实战方面,一定另有师承,而且是一个知识体系很庞杂的师门传承!
当然,这是别人私事,李承没法去打听。
谢绝了许靖冕的购买提议,互留联系方式后,李承带着郭重元离开滨海湾黑市。
李承不知道的是,许靖冕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想了许久,才回头对身边的年轻人吩咐,“让你家老洪,帮我查一份刚才那人的资料,越详细越好,算是抵了我这次来帮忙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