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晨,吃过早饭,徐干娘把小柳红喊来,赶走身边的丫头,沉着脸说,“昨天王阿姨来过了,说她又觅到了一单好生意。闸北有一富室,姓张,家道巨富,今年三十多岁,至今膝下无子息,去年休了妻,有再娶的意思,只是眼下没有合适的,托侬王阿姨帮着物色,眼下无事,那男人常到豫园抓野鸡。我正愁侬天天揽不到生意,正好遇上这个好茬儿,便求王阿姨,帮侬把他给做了。收拾一下东西,待会儿,阿拉带侬去王阿姨那里。一应的事情,王阿姨会教侬的。”
小柳红百般不情愿,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跟着徐干娘去。到了街上,雇了辆车,直往王阿姨家去了。王阿姨在客厅招待了二人,说了些客套话,徐干娘看天色不早,叮嘱小柳红些听王阿姨的话之类的嘱咐,起身告辞了。
送走徐干娘,王阿姨又回到客厅,和小柳红说了些做局时应小心的事项,而后带上小柳红出门,坐车往豫园那里去了。
豫园是上海滩上一个热闹去处,日常里,市民们投闲置散,消烦遣闷,总愿到这里转一转。进得院中,左转右拐,穿过几处曲径花荫,便是一条绿荫下的长廊。王阿姨停下,远远指了指一条长凳上坐着的一个男人说,“喏,他在那里,接下来要看侬的哩。”说完,闪身离去。
小柳红当下理了理鬓角的发丝,犹疑不定的向那人缓步靠了过去。自打一早被徐干娘叫去分派了事情,小柳红心里一直就放不下世德,担心自己和世德刚刚开始的恋情,恐怕从此踩了急刹车,就像早春正在绽蕾的花苞,遇上了寒流,不待绽放,便早早地蔫死枝头。毕竟,男人们对女人,特别是要和自己结发为妻的女人,总是要求苛刻的,拒男人们自己很放荡,却要求自己的女人贞节;拒他们可以对爱情不忠诚,却要求他们的女人必须对爱情忠诚。如果说,在和世德认识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还可以征得世德的同情和谅解,那么从现在起,却不一样了,哪一个正经的男人,会容忍自己未来的妻子,以和别的男人上床的方式,去替别人赚取钱财?这一点,在小柳红心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焦虑地思考过。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爱上了世德,这个东北汉子。拒从前,她曾和那么多男人逢场作戏过,年轻的、年老的、南方的、北方的、身上洒过香水的、身上散发着汗臭的、上过床的、没上过床的,她交结过的男人,差不多快让她数不清了,但对那些男人,却从未产生过像对世德这份感情。她心里很清楚,那些男人,看重她的,是贪婪她的色相;而她逢迎他们,是看重他们兜里的钱财。世德去不然,从一开始,他们就彼此心照,相互明白各自都曾有过什么经历,小柳红知道,世仁身边有一群和她一样以逢迎男人为生的姑娘,世德乍来上海时,曾和那帮姑娘们打得火热,可如今,却没有一个姑娘和世德动过真情,而世德也没打算娶其中的任何一个姑娘做妻子,因为他们各自的心底,都有一颗明亮的符号,为各自做了恰当的定位:不合适!而世德对她,小柳红,则不一样了,他们是彼此相互了解了各自的过去,通过接触,语言的交流,沉淀了杂质,慢慢才透过杂质上面清纯的水质,彼此看到了对方的心灵。拒过去他们的人生历程那么糟糕,可是眼下,他们之间产生的情感,却和普通人一样,是那样的纯正。也许,正是这种纯正,才激怒了徐干娘,对他们下了毒手,用眼下这种残忍的手段,将两个江湖年轻人刚刚萌芽的情感之花,活活扼死在她们刚刚破蕾的时刻。徐干娘清楚,一当世德知道了小柳红此时正在别的男人床上做生意,是不会再对小柳红一往情深了,她相信,天下没有哪个男人,会为了爱情,对自己的女人宽容到这等地步,而徐干娘要把小柳红眼下正做的生意,准确无误地转告给世德,也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因为世德的弟弟,就是世仁。一想到这里,小柳红心中如焚,一行泪珠,簌然落下。
“秀,嘛子伤心事呀?侬哭得好惨。”泪眼迷茫中,一句轻柔的男声在耳鬓响起,睁眼看时,那男人已站在自己身前。小柳红心里慌乱了片刻,费了挺大的劲儿,才稳下阵脚,仔细看那人时,见他三十上下,油头粉面的装扮时新,一双色眼,正脉脉地望着她,伸手递过一只莹丝绸白底手帕,“喏,拭拭眼吧。”
“噢,谢谢,不用啦,阿拉自己有。”小柳红故作差怯推辞道,举手用手帕沾去眼角的泪珠,边向那男人说,“不好意思,先生见笑了。”
“没关系的。”那人说了声,随后将一只手背到身后,侧身与小柳红并肩同行,边走边说,“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带春雨。阿拉看侬好久啦,见侬一路行来,泪流涟涟的,猜想秀心里必有好多苦楚,便生出恻隐之心,迎了过来,想帮秀分担些忧伤,若不见弃,秀不妨把心里的苦楚说出来听听,说不准,阿拉会助秀一臂之力呢。”
小柳红蹙眉戚目,望了那男人一会儿,欲说还休,哀叹一声,凄婉说道,“阿拉与先生素未平生,非亲非故,一腔的羞恼,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