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惠虽然表面未见有不耐烦的情绪,但表情也欢喜不到哪里去。
本是想以诗会友,懂的人之间也可以聊一聊诗词歌赋,但陆羽显然不会是这种人。
这花钿画不画得成还是一说。
陆羽的画技她着实有些担忧。
陆羽自己研究了一会儿桌上的色墨。
尹惠也无话可说,抬眸望向窗外,可见远远孤亭独立在一片苍茫湖水之中。
那是他们刚刚比试射荷花的湖心亭。
仔细看还能看见上面有两个人影对立,似乎还在挽弓搭箭,身量颀长,长身玉立。
尹惠眸光微转,
温孤世子和顾云旗?
从尹惠的视觉,还能看见顾云旗对着温孤齐笑,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十分和谐,并不剑拔弩张。
与她当初所见所闻截然不同。
当初温孤世子在学堂里,也算是最难高攀的一等人物,却也是最夺目的。
青云书院有女学院,常有女子偷偷跑到男书院去偷看他。
只看他皱着眉指节抵着太阳穴,坐在窗边翻书也足够那些女子激动地要讨论许久。
而温孤世子一向冷冰冰的,鲜少与人交际,都是旁人想要结交他。
温孤世子也未曾与任何人起过冲突。
只是顾云旗却是个意外。
她是第一次见那个冷漠的少年通红了眸子,用那双用来翻书卷的手不论章法地将顾云旗压着打,根本不管顾云旗是否死活。
她第一次见温孤世子发怒,也是唯一一次。
后来听闻顾云旗外调青州也与世子有关,只是世子不动声色,再不似从前那般毫无章法地乱打。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就已经将顾云旗赶出长安,就像七年前那样,顾云旗奉旨离京,不得擅自回京。
两人之间本是应该水火不容的,在这场花朝宴上却是和睦相处,未见嫌隙,仿佛从未有过针锋相对一般。
陆羽忽然撞倒了笔墨,尹惠才忙收回视线来。
那姹紫嫣红的色墨全都泼在地上,尹惠忙躲开了。
陆羽也不捡起那些墨盘子,
“待会儿会有人来收拾的。”
尹惠本就没有对陆羽报什么希望,
“既然墨水皆倒,陆公子也没有发挥的机会了,还请公子先行下船吧。”
陆羽却道,
“我这还是第一次玩这个,尹小姐这般举止可就不大度了,这色墨不凡还没有全倒掉吗?”
闻言,尹惠看了一眼桌上,发现还剩了一碟子水墨,
“陆公子还是不要说笑了,这黑色的墨水如何能作花钿?”
陆羽却不依不饶,
“墨色怎么了?牡丹中有墨色的冠世墨玉,曼陀罗有墨色的醉心花,菊花有墨色的墨菊,而且这几者虽是,难不成连这花中就数墨色尊贵的道理都不知道?”
尹惠听陆羽说了一大通,对陆羽知晓这么多有些意外,但仍旧推拒道,
“只是这画花钿毕竟与花卉不一样,花钿要衬人,只是这墨色点缀在额间到底是叫人看上去便是不详。”
陆羽道,
“还未曾画,尹小姐又知不详?”
“不如我先画一个,如果画得不好尹小姐再把它擦了,也不枉我来这儿走一遭。”
周遭静寂十分,尹惠猜想也是周围都未曾出画舫。
而且放眼望去,现如今画舫第一次靠岸过了,已然重新再出发,还没有第二次靠岸,就算是要出去也下不了船,不如敷衍了陆羽,下船的时候把花钿擦掉就是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免得她百般推拒反倒得罪陆羽,陆家毕竟也是少府,需给几分薄面的。
尹惠闭上眼让陆羽画,视死如归道,
“那就有劳陆公子了。”
陆羽提笔就画,俨然一副毫无章法的样子,尹惠都能感觉到那笔有时重有时轻,笔法凌乱并不平稳。
对额间将会出现的图样也有了心里准备。
下船时擦掉就好了,也不必纠结。
陆羽没一会儿就停笔了,尹惠看都不想看,只是陆羽却热情,把镜子推到尹惠面前。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尹惠都被镜子里的自己惊到了。
额间竟然无根而生一朵栩栩如生的曼陀罗花。
花蕊是白色,并非涂上了白色色墨,而是黑色的留白,那中间留着的花蕊边缘清晰,形象具体,当真脱画而来。
六瓣花妖娆,墨色的深浅程度不一,导致花钿显现出有明有暗的立体形象来,仿佛那曼陀罗真的就长在眼前,高贵典雅而神秘。
尹惠想起陆羽方才深浅不一的笔法来,
原来方才陆羽不是在乱画,而是借着落笔力度大小不同来造就花卉的生动真实。
每一片花瓣都不是生硬死板的一片黑色,而是有浓淡过渡,能看得出花瓣最高的有些反射光芒的光滑位置,也能看出低垂下去的颜色最深重的花瓣尾部。
陆羽原来竟有此画技。
如果不是尹惠亲身感受,亲眼见证,她完全不敢相信这会是那个出名的纨绔陆家长子陆羽画出来的画作。
尹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伸手去轻轻触摸那朵花钿,生怕指尖磨动之时会毁了它。
这花钿太美了。
尹惠此刻由衷地感叹一句,
“陆公子当真是深藏不露。”
真心实意,毫无吹捧。
陆羽转着笔,洋洋自得道,
“那当然,群芳阁的姑娘们最喜欢我这一手绝技,哪个恩客还有我这样神乎其神的画花钿手法?”
尹惠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