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 自山顶洞口垂落。
天空被神像的冠冕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窄窄的一块,也成了光源。
“谁能想到在神像的内部, 竟别有洞天?”
裴沐的声音在幽冷的石壁上碰出回音。她盘腿坐在地上,望着天空唏嘘感叹。
“也只有富裕强盛如扶桑部, 才能在高山之巅开辟出如此伟岸的建筑。其余地方, 能做到屋子不漏雨、能挡风, 勉强不饿肚子,就已经很好, 哪里可能建造出星渊堂、女神神像这样壮观的东西。”
大祭司站在一侧。
他垂下长睫, 重又抬起;像雨云在天空聚散。
“阿沐,你生气了。”他用一种阐述事实的冷静态度说出这句话。
“生气?”裴沐有些诧异, 笑出声, “没有。”
大祭司只静静凝视她。
裴沐坐在地上, 也抬头望着他。虽是一个仰视的动作,但她的眼神太过沉稳笃定, 以至于俯视的那一方反而成了仰视的人。
大祭司仍直直站着, 只有眉心微不可察地皱起一点细纹。
“阿沐,”他顿了顿,掩去声音里一丝不恰当的祈求, “别气我太久。”
裴沐摇了摇头:“我真的没有生气。至少,阿谷的命总算保全了, 你虽然出手,却也并未用出全力。”
她说得心平气和,大祭司的目光却反而黯然了一些。
他忽然问:“那你会原谅我么?”
“你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吗?没有。就像我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既然没有做错, 又谈何原谅。”
裴沐仍是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更接近一种释然的平静:“姜月章, 你是一个很好的大祭司,也是一个很好的领袖。”
他不置可否:“是么。”
“无可否认。”裴沐平静地说,“从我来到扶桑部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这一点。当我看见这里坚固的建筑、丰饶的土地、充裕的粮食,还有繁盛的人口以及人们脸上的笑容,我就知道这一点。”
大祭司也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你懂。这也是我选你做继承人的缘由。那么,你更应该知道,我们的决定不能仅仅依靠自己的喜好,而该考虑到人心所向。”
“人心所向……”
裴沐慢慢咀嚼着这个词。她回忆起傍晚的场景,回忆起男人们那理所当然的鄙夷、对于女人反抗的那种默契的诧异。
人心所向,似乎的确如此。
女人不能接近星渊堂,因为她们会污染神木。姚榆和阿谷来了,不管她们是为何而来,那就是错误。
奴隶不是人,所以女奴就算被人奸了、杀了,也是“罪有应得”。
“人心所向……究竟是谁的人心?”裴沐缓缓问道。
大祭司的平静坚固如玉石:“大多数人的想法,就是人心。阿沐,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可能保全每一个人。当断则断,必须保护最多的、最重要的人和事。”
裴沐望着他。
“不错,你便是这样一个人。”她点点头,“但姜月章,这就是我们的不同。你想要的是‘让最多的人能活下去’,可是我想要的是‘让每个人都能好好活下去’。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祭司还是奴隶。”
“那是不可能的。”
姜月章走上前来。他弯下腰,半跪在裴沐身前,平视着她的眼睛。
“阿沐,为了部族的稳定发展,总要有人牺牲。人有贵贱,命有轻重。我们能护住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很不容易,遑论其他。”
他放下乌木杖,双手捧着她的脸:“我要护住的是扶桑这个部落的存亡,还有你。阿沐,你是能和我并肩的人,我知道你同我一样看重部族,你也不愿意看见扶桑陷入混乱。那么,在每一件小事上,都要慎重做出决定。”
裴沐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贴在她脸颊上,冰凉如玉,却又带有一丝分明的温度。
就像他眼中映着她的影子,看上去分明是温柔的,但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冷酷的星光。
她忽然倾身前去,吻了吻他的唇角。
只一个轻吻,她便离开了。
“所以我们不一样。我更愿意每个人都好好的,哪怕没这么富裕和强大。”
裴沐对他微笑,松开了他的手:“但是我想,我还是喜欢……不,我还是尊敬并爱你的。你仍然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祭司。”
他有点怔怔地看着她,似乎对某种隐晦难明的意味感到疑惑不解。
但他终究只是摇摇头,拿起放在地面的乌木杖,站起身。
“阿沐,你暂时待在这里。一应用度,我都会送来。”
大祭司退后一步。
一圈青绿的光符在裴沐四周闪现,限制了她的活动范围。
他转过身,背影重又是那位高高在上、定夺一切的扶桑大祭司,优雅平静,毫无温度。
但临走之际,也许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如此,他却再一次回头。
他望着已经闭目休憩的裴沐,重复了一句已经说过的话:
“阿沐,不要气我太久。”
……
很久之后。
裴沐睁开眼,望着不同的星星闪烁的光。
“生气么……谈何生气。”
她伸出手,张开五指,看那据说象征了天意和命运的光芒从她指缝漏下。
“只不过是你贯彻你的道路,我也同样如此……仅此而已。”
*
大祭司并未禁止旁人前来探望被禁足的副祭司。
他自己都会每天去探望。
旁人揣测他的态度,便知道对副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