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法阵的光芒再一次熄灭时, 裴沐眼前的场景已经不一样。
只需要一眼,她就意识到,姜月章的仇人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并且做好了准备。
这里应当是一座中等大小的城池,不如春平城, 却也有不少的生机悄然流淌。在星光熠熠的夜幕, 四周一片安静, 远近的房屋黑影起伏,如无数巨兽的脊背匍匐。
他们正身处一座古朴庄严的庭院里。
四周站满了人。大部分是身穿软甲、手拿刀剑和盾牌的私兵, 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 修为气息与官兵持平。另有一些身披黑色长袍、以深帽覆盖面容,身上传来诡异的符文波动――这些是术士。
而在他们中间, 有三个人。
一名须发皆白、道骨仙风的老者, 与一位皂色长衫、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俊雅青年, 正分别坐于石桌两侧,不言不语地凝视着桌面。
石桌桌面, 刻绘着一张先天八卦图。一些干燥的蓍草放在上面, 似乎是在测算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
另有一名少年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他面色苍白、身形瘦弱,仿佛连衣衫也支不起来,膝盖上还披着厚厚的毛毯。相较另两人而言, 他显得心神不宁,目光中也有显而易见的惶恐不安。
一时间, 院里一片安静,唯有风吹过众人的衣角,又无声无息地掠过不安的草尖。
裴沐打量着那一老二少。若只看外表, 这几人都形貌端正,那老者和对面的公子更是神情沉静、脊背挺直, 令人不禁心生一分尊敬。
她再侧头去看姜月章,发觉他面无表情,眼眶却悄然浮出一层狰狞的青筋。
片刻后,那老者扔了手中的蓍草,长叹一声:“算来算去,今日也是有死无生的死局!罢罢罢,欠了债,总是要还的!”
“姜公子,请动手罢!老夫只有一个请求……稚子无辜,还望姜公子放过其他人!”
他站起身,面向姜月章长长一揖。那长长的白胡须飘动,隐约竟有一些慨然之气。
旁边那病弱少年陡然发出悲鸣:“大父!”
原来这一位是老者的孙子。
姜月章直直站着,脚边血煞翻滚不止。裴沐发现,他注视着老者,神色变得更阴冷,眼中更是泛出妖异的红光。
换了谁,满心怨恨地来报仇,却发现仇家摆出一副慷慨就义、从容赴死的凛然神态,心中多半都不会多么爽快。
姜月章便是如此。
而且更甚。
他阴郁地盯着老者,唇边忽然泛出一丝扭曲的微笑。
“放过其他人……不错的请求,令人愉快。”他的语气轻柔得反常,底下藏着一股深深的怨意,还有某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迫不及待的兴奋与期待。
“有在乎的东西,这就很好。公输庇,你越是在乎谁,我就越该让你眼睁睁看着他们挣扎死去……否则,如何能叫冤魂索命?”
姜月章微笑着,身后血煞却爆发出截然相反的愤怒。无数猩红的符文扭曲、交缠,如鬼爪张扬,猛然向四周抓去!
呛啷啷――
院中刀剑拔/出!
术士们抬起双手,念念有词。
刹那之间,法阵亮起,结出一面防御用的光幕,将阴森的血煞拒之在外――(cle-最快发) 然而,却也只有一瞬。
在一阵令人发寒的“咯吱”声后,铺天盖地的血煞开始一点点腐蚀光幕。
黑色的阴风――吹进了阵法中。
被阴风沾染的修士们,一个个发出惨呼。
光幕在减弱,血煞在增强。活人在减少,死尸在增加。
中间的皂衣青年倏然站起,白着脸道:“住手!别……别伤害其他人!”
没有人理他。
那老者往后退,退到孙子身边,枯瘦的手牢牢握住他的肩。
他抬起头,雪白须发被阴风吹得乱飞,那生着皱纹的下垂皮肉也在颤抖。一瞬间,他像苍老了几十岁。
他凝视着那近在咫尺的血煞,如同凝视着恶鬼的狞笑。
一种惨淡的神情、复杂难辨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像是自嘲,也像深深的悲哀。
“昔年的仁心公子……竟成了这般……”
血煞涌动背后,姜月章面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神态漠然如坚冰,眼中一片晦暗,全无半点光芒。
裴沐垂下眼眸,抿了抿唇,自言自语:“可成了这般,又是谁的错?”
她只顾低头怔怔,却没发现身旁的青年看来一眼,沉沉的冷灰色眼眸里……多了一点微光。
血煞涌动,阴风横行。
死亡在不断发生。
局面已经定下了。再过不久,亡者的怨憎就将彻底吞噬此间的生灵。
可突然,变故生出。
那是几声哭喊。
“阿父!阿父!”
“衮哥哥!呜呜呜……”
“阿兄,我害怕……”
“好可怕,好可怕……阿榴她们突然就死掉了,呜呜……”
从后头房屋里,竟然跌跌撞撞跑出几个高矮不一的孩子。另有几个年轻妇人追在后头,同样是跌跌撞撞、惊恐万分。
他们似是想来寻求庇护,可甫一撞见院中诡异景象,一个个又都吓呆在原地,呆立难言。
“大、大父……”
“阿父……”
一群孩子喃喃着,本能地往老者、青年他们伸出手。
妇人似乎知道得更多,拼命伸手、紧紧揽住孩子们,不准他们再往前跑。但她们望着那片不可能对抗的力量,自己也神色仓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