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三日, 下午。
马车在永康成的道路上缓缓行进。
这是一辆朱红色的马车,描金贴银、龙马雕刻,极为奢华。虽然有些陈旧, 但反而更显出累世的富贵豪奢。
雨后外清幽。两旁花繁累累, 落红点缀在平整的路面, 不见泥泞, 唯有幽雅芬芳。
马车停在最深处的一户朱门前,从中先下来个盘发雅致、浅水蓝宫裙的妇女。
她蛾眉微蹙, 看了一眼地面浅浅积水, 又看了一眼朱门前装聋作哑的门仆,面上闪过一丝火气。
尚未动作, 车内的人却已经自行跳了下来。
“这杏花巷的花儿, 向来开得好。”
仿佛清幽画卷中霎时多了一束明亮的光, 而这光恰恰照在这人的面上。
皇帝陛下立在车前,一点笑意令她的美貌更加夺目。她一袭浅云灰新式制服, 越发显得四肢修长、气质洒脱, 一头乌黑微卷的长发绑成复杂的发辫,令这份雌雄莫辨的美丽显得更加精致。
凡是目睹这一幕的人,无不呼吸略停。
皇帝本人则早已习惯这出场时的静默。
她侧头打量过来时路, 又去瞧那朱红色的大门。
正巧,大门边上的偏门开了, 从中走出的是一名长身玉立、清雅俊朗的青年。
他一身白色道袍,整个人像笼了层仙气儿,可惜此时满面不悦, 正回头同下人说些什么。
“……我说过了,皇权就是腐朽的象征!你们休想让我去讨好、迎接那个废物皇帝……”
腐朽?
废物?
“腐朽又废物”的皇帝陛下, 不禁挑起了眉毛,打量着那清傲不凡的年轻人。
她记得,这位是……
就在这时,白衣青年一个扭头,正和皇帝陛下对上了目光。
瞬时,他剩下的嘲讽之语,统统堵在了喉咙口。
他略睁大了眼,眼神死死黏在皇帝脸上。那震惊的、一片空白的神情……似乎说是“震撼”,要更加合适。
“你……”
青年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轻柔,而且是一种极其细腻的轻柔。
“你是谁?”
杏花巷的朱门前,只剩一片寂静。
裴沐笑了笑,没说话。
她身边的贺姑姑斥道:“无礼之徒,见了陛下还不行礼?”
“……陛下?”青年怔怔瞪大了眼,“你是皇帝?不可能,你这样的人,怎么能是腐朽无能的废物皇帝?”
裴沐嗤笑一声:“你如果少加些形容,我还信你一些。”
只听“噔噔噔”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圆脸细眼、满头大汗的佘大人就从青年背后冒了出来。
他满面愠怒,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发现了台阶下的皇帝陛下。
“……臣见过陛下。”
世人面前,佘大人向来做足礼数。他匆匆跑下来,欠了欠身,又回头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老三,下来,给陛下见礼!”
接着,佘大人又对裴沐歉然道:“陛下见谅,这是臣的嫡幼子,三郎佘源,自幼在外修道,给家里人宠坏了……”
“哦,就是那个不事生产、一心修道,但始终被修士同盟拒收,也没听闻有何建树的佘三郎?”裴沐悠哉一笑,“朕也有所耳闻。”
佘大人尴尬一笑。正要说些场面话,却听那白衣青年开口:“修士同盟不过碍于与大燕皇室的契约,不收权贵子弟进内门,却不代表我什么都没学到。”
他信步而下,看也没看自己父亲,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眸只顾瞧着裴沐。
若不是贺姑姑阻挡,他还想直接走到裴沐面前。
“老三!”佘大人低声斥道,有些挂不住面子。
佘源这才拱了拱手:“见过陛下。”
目光灼灼。
裴沐瞥他一眼,移开目光,懒散道:“佘相呢?别跟朕说,要这么个目无尊长的东西带朕去见佘相。”
东西……
佘源皱了皱眉,却又有些怔怔:“怎么连骂人都这样好看……”
佘大人听了,恨不得抽这不着调的儿子一巴掌。
他赶紧扭动肥胖的身子,自己插到二人中间,笑道:“犬子不成器,还是臣为陛下引路。”
谁知道,刚才还大义凛然拒绝的佘三公子,却突然说:“爹,爷爷叫我带陛下过去,就不劳动您了。”
他巧妙地推开佘大人,又用那种亮闪闪的眼神看着裴沐:“走,我带你过去。”
我?你?
贺姑姑也气着了,跟佘大人一起咬牙。
裴沐却只是目光一闪,笑道:“佘相还真是会跟朕开玩笑。好罢,赏你个面子。”
她扭头吩咐:“姑姑,你在车上等我。”
贺姑姑一怔:“陛下,这怎么行?”
“佘相说要见朕,就只会让朕进去。”裴沐有些阴阳怪气,“谁让朕只是个末代君主,佘相却是三朝老人、老当益壮?怕是皇祖母再世,佘相也好大威风呢。”
佘大人装聋作哑,却也并不意外。
一个无能为力的末代之君嘛,无能狂怒才是正常的。要他说,这小皇帝已经算养气功夫了得了。如果换成先帝,那位暴躁而短命的女皇……啧啧,场面怕是收不住。
佘大人漫不经心地想:一个个都没能继承先太后的风采,大燕皇室真是气运到了尽头啊。
暗色偏门再一开关,裴沐已经随着佘源进入到佘府范围内。
佘家的府邸,曾经是大燕开国的王爷居所。在寸土寸金的永康城,他们却占有一方秀美天地,府中幽木成林、水泽蜿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