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调很平,又分明在蓄意挑衅,硬要这个女子自己挑破引子,好辩解一句是她先要动怒。冷香花魁深谙这点把戏,索性假作不察,扶着兜帽抬眼,透过伞缘迎面对上。
“凌公子,别来无恙。”
冷美人的仪态无可挑剔,婉转一记屈膝万福,真个如芙蓉临水。她属实想不到了,怎么寻常来一趟长生观,还能撞见折扇公子。世欢楼外,他们的相处已经到了冰点,现在就算是狭路相逢,点头略过当作路人就算了,对方偏要说笑,她可不想接。
“我的确无恙。下着雪,你怎么出来了。求神拜佛的事儿不必急于一时,养好身子才最要紧。”
花魁态度冷淡,折扇公子倒不在意,还肯放下身段,主动关切两句。绯月和绯云两个左右贴身守着,又有小厮在后跟随,折扇公子身边却只一个长随撑伞伺候,场面一时间甚是有趣。
沈渊不意发难,便微微颔首,客套道:“多谢公子关怀。长生观好风光,来了也不只能求神拜佛——今年的雪格外美,想必是三官降福于苍梧,待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你很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阿晏。”折扇公子敛敛眼皮,不经意走近了半步,随即又闪回去,保持一个不会叫她太反感的距离:“雪景是好看,可算算日子,长生观的檀香梅该开尽了。罢了,你不想说,我不问便是。”
折扇公子的态度出乎花魁意料,即使仔细瞧过去,对方也不像在作假,刻意叫她放下戒备什么的。上次世欢楼一别,过去多少时日了?沈渊一下记不清,总之……不算短了吧。
足够她守着自己的冷香阁,过太平安静的日子,将这个过客连同他所带来的不愉快,通通遗忘在脑后。毕竟已经年下,马上要万象更新,带着气恼过年总不好的。
耳边对方还在言语,试图同她解释前次的不愉,无非是家事烦扰之类。她只管一一接下,报以礼貌的微笑,偶尔回句“无妨”——人不烦她,她不犯人,快些应付过这场遇见,今后各归各路,各奔前程去吧。
听上去,大约折扇公子也是如此的,不像从前那样咄咄逼人,还知道她不喜欢亲近。他穿一身墨蓝的袍,披着锦缎的氅,没像第一次在长生观遇见时那样巧合,花色如两个人提前商量好,周身的气势却削弱了,想来时无意争锋,只为寒暄。
这般揣度着,沈渊有意维持客气,仍点点头回了一个笑脸,道:“多谢公子体谅。真不巧,公子看,这雪是越下越大,阿晏得回去了。道路难行,公子若没别的事儿,也请早些回吧。”
“我从世欢楼来,玉先生的茶是上乘,可惜人不在店中,自上回一曲《长生殿》落幕,先生也放出口风,这一年不会再登台了。”折扇公子忽说起旁的,显然不想草草辞别:“我似乎听说,墨觞姑娘初来陌京时,也曾在棠棣院暖场,不知是否如此?”
“确有此事。那时候阿晏不知轻重,听闻棠棣院群英荟萃,便贪心想去一饱耳福,谁承想,自己也按捺不住献丑。”冷香花魁并不反感提起往事,彼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还勾出她一个发自肺腑的笑。
那是一段快乐的辰光,明香姑娘尚在,会同雪城带她出门听戏,墨觞夫人也不拘束她,还有玉琳琅,初次见面是在台上,扮作巾帼红妆。
“玉先生的戏,当年就是一座难求,如今他做起生意,唱得更是少了,人人去了都是如此,公子自然不必觉得失落。”
她情不自禁多说两句,引得折扇公子立刻接过话茬,全然不觉两个人是在雪中交谈:“听你的意思,阿晏认得玉先生?”
冷香花魁唇角隐隐凹下对小酒窝,脚步微抬,将自个儿又拉远了些:“玉先生何等人物?阿晏不敢说认得,只是当初同在棠棣院,总有过交情,只算是一个脸熟、一处说过话罢了。”
何至于此呀……她可不想和折扇公子多说闲话,让他打听自己和玉琳琅是否熟络。一个是伶人、一个是倌儿,都和他这位贵公子不同路,何必做出感兴趣的模样来。
“姑娘,您看这雪,咱们真的该走了。”
这边折扇公子意犹未尽,仍是绯月及时开口,拉拉自家主子衣角。沈渊顺势抬眸,琥珀瞳孔中映出的是漫天银白雪花,纷纷扬扬如鹅毛,她便做出惊讶的模样,巧笑嫣然说声道别。
“嗳唷,都是阿晏疏忽了,只顾着自己说话,险些耽误了公子的时辰。再过一阵,只怕真的要不好走了,公子赎罪,阿晏先行告辞。”
地上积雪厚起来,需得一步一步踩稳走实,两个丫鬟左右搀扶,冷香花魁将心思尽收敛,专注着脚下的道路。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告别,彼此都不会少了客套的话,转身拂袖时却一个比一个决绝,谁都不会回头。
“其实,长生观近在咫尺,墨觞姑娘可以回去,暂作停留,等雪霁天晴再下山不迟。”
折扇公子的声音追上来,人却没挪动。沈渊听得懂话中挽留,可怎会愿意应承。观中的道童出门扫雪,新扎的高粱扫帚刮着地面,沙沙作响,回荡在寂静的山林间,莫名入耳令人感到安心。
沿途还有上山的香客,无一不是行色匆匆,不见谁和折扇公子似的,还会留意路过的女子是何人,把人家叫停下,在茫茫大雪里说一些明知是徒劳,仍要自欺欺人的话。
“姑娘小心,咱们的马车脚力快,耽误不了的。绯云快,看看姑娘的胳膊跌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