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冬天湿冷入骨,边境之地苦寒,绝非自小在中原娇生惯养的贵眷可忍受。姓沈的将军家驻守在此,从京城带甘愿共苦的妻,那是迎来第二个孩子后的第三年,第一场雪才停,将军夫人想吃杏仁酪,灶上却少了一味玫瑰卤子,陪房王妈妈上街采买,顺带挑拣两尾鱼,可叫厨娘煲汤。
回来时候,王妈妈路过主母院外,脚下踟蹰,有话想进去说,犹豫片刻,还是继续往厨房去了。灶台下柴火烧得正旺,新鲜杏仁儿略略泡过,去皮添水磨成细浆,雪白一盏在锅中沸腾,微带着苦味的香气激发而出。窗台墙上挂着长柄铜勺,王妈妈放下篮子,捞过一把搅合搅合,感觉到杏仁浆已然趋于黏稠,朝丫鬟努努嘴,叮嘱她可以熄火了。
“嗳,好,妈妈辛苦了,东西放在这儿,待会儿奴婢收拾吧。”
丫鬟翠儿坐着烧火,已经束起头发,不再似前几年那样毛手毛脚——夫人开恩,听闻她与表兄自小有婚约,到了年纪便准她出府嫁人,婚期便在下月,嫁妆也差不多准备齐全。篮子里的鱼时不时抖下尾巴,吓了翠儿一跳,便听王妈妈半开玩笑道:“你收拾什么?鱼鳞可会刮么?马上要做人媳妇了,可我看还是小孩子脾气。”
“妈妈打趣我,还是先劳您调这卤子,夫人喜欢杏仁儿酪,总是王妈妈做的最合口味。”火光渐渐压低,翠儿扶着灶台起身,膝盖有点发麻:“妈妈,怎去了这样久?”
“噗”两声,活鱼被倒进盛满水的木桶,留作晚饭时烧来入簨。王妈妈洗干净了手,从腰间抽出条帕子擦着,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就是同鱼贩子磨了几句,路上又遇见个熟人,说话耽误点功夫。”
鱼儿摆尾,缓缓游弋,全然不知自身就快变作盘中餐。翠儿鬓角散了,伸手拢一把,回头开始洗菜:“天怪冷的,要是奴婢,管他什么熟人不熟人,都不愿在大街上多待半刻。”
玫瑰卤子香甜,撒在刚出锅的杏仁酪上,殷红可爱,恰如梅花点雪,云染朝霞。点心盛在青花瓷盅,装进厚棉暖笼,翠儿一路小跑着送到主母院子。房间里却热闹,小少爷正在桌前学写字,一笔一划颇有架势,夫人坐在旁边,腿上抱着方才三岁的姑娘,女孩不知看到什么喜欢的,咯咯直笑,叫人忍不住想将她抱过来,捏一捏那张小脸。
翠儿得了恩典,心中向来感激,对主母菀青夫人毕恭毕敬,摆好了瓷盅正准备退下,听见主母唤她留步——“翠儿,你等等,替我去涵儿房里,书案边的架子上,取一块儿新墨来。”
丫鬟连忙答应,急匆匆赶着来回,奉上主母要的物件,抬头正好瞥见小少爷在练字。翠儿没敢多打眼,认不全写的是什么,只觉得字迹端正,快要赶上前门的账房先生。菀青夫人没有多留她,让丫头自去忙碌,转而俯身,亲自把着孩子的手教导。
“古人有言,黄卷琅华藏二酉,青编竹简集三坟……”
翠儿想着灶上不能缺人手,低头出了房门便迈起碎步,隐隐约约听到夫人仿佛念了句诗。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觉着好听,回到厨房,王妈妈果然已经开始处理那两条鲜鱼,还说难得冬天里,遇上鱼肉这样肥美,除了做汤水,还能匀出些,腌过了晒成鱼鲞。
青花瓷盅是传晚饭的时候,王妈妈过来收拾的。将军驻守在帐中,不常能回家,主母便吩咐,不必拘束礼节,每逢用饭便在各自的院子里。提梁食盒小巧轻便,下人抬了到主子们跟前,饭菜还是热腾腾的。王妈妈领着丫头摆饭,菀青夫人将女儿交给奶娘,亲手为儿子整理练过的字帖。日子平淡,饭桌上甚少有什么值得谈起的家常,王妈妈舀了鱼汤奉上,顺嘴提到今儿的鱼贩子,说那人还以为奇货可居,贪心想抬价钱,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差点儿赔在手里。
“虽说确实,冬天河水都结了冰,可也不是到处都摸不着鱼的。那人原也不是专门卖鱼,从前在二道街口卖糖葫芦,他家媳妇替人浆洗衣服。”王妈妈抱着姑娘,陪坐在主母身边的杌子上,“夫人瞧这鱼,他见没有别人卖,一开价就比市面上多了一倍,奴婢不想理会他,正打算走,就听有人说,他若这样赚黑心的钱,殊不知隔壁巷子就有位青年,刚刚挑了新鲜的鱼虾,乡里乡亲的,谁也不缺他这一口,还有他媳妇,怕是再也寻不到浆洗的活计。”
“所以,他生怕竹篮打水,就赶紧压了价钱,将手中的鱼售卖出去了?”菀青夫人摇了摇头,撇一匙鱼汤抿了,并不觉得有多好笑:“我每日闷在后院,也听不见外头的见闻,他们夫妻摆摊、洗衣,也就是谋个吃穿罢了。上午才收到信儿,城郊山下的庄子走了水,是几个孩子顽皮,不小心点着了柴堆,可不知道挨了爹娘好生一顿教训。”
说起那处庄子,王妈妈似乎想到什么:“喔……奴婢自然是知道的,好在只是烧了柴火,没伤到人。不过有件事儿,奴婢也只是提一嘴,当年,余老八自求发落,就是去了那座柳屯庄。”
王妈妈说得小心,主母却愣了愣,方才反应过余老八是何人:“已经……快三年了吧?他们夫妻两个都再没有过消息,你怎么提起他来了?”
当初的事毕竟不光彩,虽说错在阿施,可余老八也颜面全无,王妈妈留意打听过,他到了庄子上只是老实本分,整日不带吭气,好在无人嘲笑他,日子也算一天天好转。而至于阿施,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