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百零五年腊月二十一日,洛阳大雪。
雪是从半夜开始下的,鹅毛一般,洋洋洒洒,了无声息。第二天清晨,宫里的人们推开门,惊见一片银装素裹。宫院内的地砖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积雪,踩下去能到小腿肚那么高。宫殿的飞檐朱栏,全部被雪覆盖,变成了清一色的雪白。老树枯枝上也压着沉沉的雪,一有人从底下走过,积雪便扑簌簌从枝桠上落下来,仿佛下了一场梨花雨。
洛阳城几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宫里的老人儿们纷纷感慨。
大雪覆盖的不仅仅是宫墙砖瓦,还有通往广德殿的路上隐秘的踪迹。
在这个大雪纷扬的夜里,刘肇召见了三个人。
子时三刻,一辆马车从太尉府出来,由东便门进宫,一路未作停留,直至广德殿外,车中人俯身下车,迎着漫天飞雪走进大殿。
朱奉早已佝偻着腰在殿外守候,见到太尉徐防走上前来,一声不言语,迅速将他引至内殿,径直走到龙榻之前。
徐防也已数日未见龙颜,如今一见龙榻上的刘肇,便已知油尽灯枯,不禁怆然涕下,跪伏于龙榻前不能自已。
刘肇在朱奉的搀扶下艰难的坐了起来,也只能勉强靠于枕上。他虚弱无力的吩咐道:“爱卿不必多礼,朕时日无多,今日召你入宫,是有要事相托。”
徐防连连叩首哽咽道:“陛下千万不要这么说,陛下真龙天子,万乘之尊,必能化险为夷,眼下最要紧的是保重龙体啊······”
刘肇有气无力的打断了他,轻轻的说出四个字:“徐防接旨。”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而肃穆。侍立一旁的朱奉早就准备好了,他从容的将手中金黄色的锦帛徐徐展开,声音刻意压低却又十分清晰的念到:“太尉徐防,褆躬淳厚,垂训端严,兹擢升太傅,教,统领军政大臣,钦此。”
徐防错愕片刻,他明白这是皇帝在交代后事了,皇帝要将大汉最高的军政大权加诸于自己身上,他强压住心中的悲慨,庄重的拜道:“臣,接旨。”
在接过锦帛的那一刻,徐防分明感觉到了千钧的重量。然而此时此刻,他纵然战战兢兢,亦必须承受这千钧之重。
“太傅,”刘肇唤道,同时努力将沉重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缝,直直的盯着徐防,一字一句道:“朕,大限将至,新帝年幼,边塞不稳,朕,放心不下啊······”
“陛下,陛下啊······”徐防泣不成声道。
刘肇眼中亦含着泪,艰难却又坚决的继续说道:“今日,朕将军政大权交付于你,将新帝,也托付于你。因为朕深知你是一个以天下为公,从不徇私之人。所以,朕要你对朕立誓,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以大汉天下为先,以力保皇嗣正统为先,全心全意辅佐新帝······决不,决不可,令旁人,染指江山社稷······”
“陛下······”徐防深深拜倒在地,涕泪纵横道:“老臣,谨遵陛下旨意,以大汉天下为先,以力保皇嗣正统为先,全心全意辅佐新帝,绝不令任何外人染指江山社稷,若违此誓,当天诛地灭!”
刘肇支棱着沉重的身躯,看着徐防三跪九叩郑重领旨起誓之后,神情也恢复了一些平静。方才那几句话,似乎已经耗尽了他如今所剩不多的几分心力,此刻他已经无力支撑,便沉沉的躺倒下去。
朱奉见状,随即将哽咽不止的徐防扶了起来,“太傅大人,陛下累了,该歇息了,老奴送您出去。”
徐防紧咬着牙,面向着龙榻,一步一步缓缓的退了出去,他的眼睛始终紧紧盯着那张龙榻,他心里明白,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面圣了。
丑时二刻,刘肇召见了他在弥留之际要见的第二个人,郑众。
五年前郑众被特赦后,作为一个被剥夺了所有权利的普通内侍,在宫中颐养天年。他是一个尴尬的存在,因为新任中常侍蔡伦对他尊敬有加,故而宫里上上下下并不敢轻慢于他,但又因为他始终与那个获罪的废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故而宫里所有人又对他避之唯恐不及。这五年来,他深居简出,像一只老龟,沉默的蛰伏在角落里,没有人知道在他那双秃鹫般的三角眼中,究竟隐藏着什么。
郑众没想到自己苦等了五年的机会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降临。
当他从广德殿走出的那一刻,他紧紧握着手中的锦帛,那双黯淡了五年的眼睛再一次迸出了狼一般的寒光。
这是刘肇的第二道圣旨。郑众被加封为“大长秋”,名为皇后的管家,实则另有深意;更为重要的是,刘肇恢复了郑众曾经最重要的权力,那便是统领羽林卫,这就意味着,整个皇宫的安危又重新交到了郑众的手上。
鹅毛般的大雪依旧洋洋洒洒,郑众轻轻掸了掸落在肩头的雪花,蹒跚着向自己居住的北宫走去。前面小内侍打着灯笼引路,借着影影绰绰的灯光背后看过去,这个老人佝偻的后背似乎挺直了一些。
一路上,郑众始终紧紧攥着那卷终将改变他的命运的锦帛,同时不断回味着刘肇对他说的话:
“子幼母壮,大将军邓骘又是皇后的亲兄长,朕担心大汉重蹈当年窦氏乱政的覆辙。朕封你大长秋,今后皇后的一举一动,你要擦亮眼睛看清楚了,万一皇后有任何异动,你可调动羽林卫,拨乱反正,务必力保社稷不落入外姓之手,朕赐你的圣旨,也是密旨,万一之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