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翻过子时,娄右草原上,牧民们都在梦中。
警觉的卷舌狗们最先听到急速接近的咆哮声,不远处围栏里的羊马瞬间被抛上天,皮肉翻飞,漫天血雨,然后重重的砸落在地。
咆哮声继续接近,没看到实体,只能从被掀飞向两边的各种杂物看见有东西在动。一股强大的气流pēn_shè过来,是风!咆哮的狂风!
这不对劲,哪怕是冬天也没有这么凌厉的风。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地平面被整个削低…
卷舌狗是被驯化的妖兽,看管牧群,守护草场。凭借妖兽的气息就能震慑大部分活物,它们不吠,一旦出声,就预示灾异降临。
卷舌狗看出了端倪:狂风中裹挟的不是黄沙,是金元素凝练的细密丝线。寸寸缕缕的金线强化了风刃,便是它们也承受不住。这些妖兽不能自己逃命,必须要提醒主人了。
“吼嗷~吼~嗷~吼嗷~”
牧民们纷纷惊醒,所有人脊背发寒,卷舌狗的叫了,卷舌狗叫了啊…
好在各家的男女老少都睡在一个帷帐里。当家的男人们裹上袍子,从帐上取下刀,几口气吹燃火塘,拉开帘子走出去。
男人们几乎站立不住,所有的帐篷都被罡风围绕,像一只只在海面上浮浮沉沉的船,相互被隔绝开来。狂风呼啸,呼吸困难,视线模糊。罡风和帐篷保持的弱弱的距离,慢慢的减速,没有加害的意图。
风渐渐平息,女人孩子们走了出来。天空突然落下重物:满地的动物尸骸。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勉强吸几口污浊的空气,混合着尘土、青草和血腥味。
卷舌狗噤声。
霎时,天地寂静无声,寒气袭来。肌肉抽搐,牙齿打颤。人们下意识的抱紧双臂,冷气疯狂往毛孔里钻,骨肉几乎分离。耳朵似乎覆了一层膜,有不真切的声音响起。
“要小云,最高礼仪,今日。”
所有人都同时听到了。一字一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是神明在索要祭品吗?还是罪恶境的妖魔作祟?
半晌。
“是那个小云吗?”还能是哪个小云呢?
“长成那样的老天爷想收回去多正常啊。”
“我们白养了她那么久,她居然招来灾异。羊都没了,今年的冬天怎么过啊。”
“听说她还会巫术。”“那是治疗术,我爷爷就是她治好的。”“巫术就是巫术,万一她害人呢?”
“说不定是她父母想和她团聚呢?”
“最高礼仪呢,肯定是天神接她去享福的,别瞎想了,一般人可没这个命。”
“说是今天就要呢…”
“那就开始准备吧,越快越好。最高礼仪的话,要忙的事就太多了,先把火把点起来…”
小云在娄右草原的这个小小族地有一个自己的帐篷。小帐篷安置的偏远,能看到一片森林。牧民们时常来走动,送些吃食。顺便带走最近的天气情况,和各种药物。
今天是小云16岁生辰。
她没有任何关于家人的记忆。从梦中醒来,有种怪异的感觉,就是今天,她要成年了。她有点兴奋,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天还没亮,感觉到身体的灼热和薄薄的汗,去林子里沐浴吧。
森林是她的院子,小云的光脚踩着层层叠叠的落叶,轻软舒服。林间没有路,牧民们不敢接近这里。禁忌的产生或许源自遥远的族群记忆,虽然很模糊了,牧民严格遵守,不越雷池。
她的秘境,自然轻车熟路。脱下裙衫,小云欢快的走进瀑布下的小池子。池水冰凉,先拍湿下半身,慢慢适应后再坐到石块上。小云拣了一根细细树枝,盘起长发。水撩上肩膀,顺着如玉的肌肤滑下去,再撩起来。她把脸埋进水里,一个激灵,只觉得脑袋清醒,全身都醒过来了。
瀑布不大,水贴着崖壁流下来,声音浅浅的,林子里好安静。小云却觉得燥,掌心像被火烧,胸腔有一簇火苗被点燃,蔓延至全身。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她轻轻颤抖着,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这样不行,她怕自己晕厥在水里,勉强起身,拭干身体。她觉得头重脚轻,站立困难,勉力穿好衣衫后,她躺在草丛中。四肢百骸都像被火舌舔舐,然后火焰聚拢在胸口,滚烫的灼烧着她,身体要被撕裂开了。
痛,好痛。她四肢僵硬,全身战栗,要被烧成灰烬了吗?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突然,胸腔中聚拢成团的火焰穿透她的骨肉一点点剥离出来,浮在眼前。小云的痛楚却没有消失。她又发懵,身子里跑出来什么东西。
确实是火焰,流动着光华的火焰,火焰的位置闪烁不定,持续变幻的颜色和形态。慢慢的火光竟凝聚成一朵花,电光火石间,不见了。
随即,小云脑海里,前尘往事,喷涌而出。她剧烈呼吸,冷空气带来刺痛,胸口紧的难受。
一幕一幕都是她生命的结束。重生后又结束的生命。无数万年积累的漫长生命啊,每次醒来,都要再体验一次吗?
她拨开层层的痛苦,放下一个个结束在16岁生辰那天的不甘愿。
在记忆的最底层,她看见那张脸,模模糊糊,并不清楚。
他说:让时间转动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