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杜仲醒来,头不晕了,眼也不花了,只觉神清气爽。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见到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用那双清冷的眼眸专注地看着他,又隐隐露出关切,神色有些动容。
胸腔里,心脏的跳动无比清晰,震得他耳聋,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消了音。
不可否认,那个外国人是因为宋初才跑来医院闹事以至于让他遭受了无妄之灾。
但这一刻,他很想感谢那个人。
他怀念这种沉入深海般的宁静,而她的笑容就是他唯一可以听见的轻歌。
就像多年以前,略显老旧的自习室,他刚从题海里脱身,抬手揉着酸痛的脖子,随意地向窗边一瞥,便听到了心弦被拨动的声音。
那只是一个安静读书的侧脸,逆着窗外夕阳的光,一瞬间极近,近到他可以看清那微微扇动的每一支睫毛,一瞬间又极远,远到让他突生惶恐,仿佛永远无法触及一般。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坐在窗边的女生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弯了嘴角。
杜仲躲闪不及,下意识地也回了一个微笑。
几乎是在同时,他就后悔了。
天花板上吱吱嘎嘎转动着的电风扇、邻座同学翻动书页的沙沙声、窗外恼人的风吹叶摇,都在嘲笑他此时笨拙又僵硬的反应,嘲笑他这个抬着手臂的滑稽姿势,还有他那个完全称不上帅气的傻笑。
杜仲慌里慌张地放下手坐正,想要调整一下表情,却失望地发现那女生已经重新低下头看书。
他刚才见到的,是幻觉吗?
不然怎么这么摄人心魄软人手脚,像是一下子踩进了沙子里。
杜仲感受着心跳的节奏,再也无法将视线集中在手旁的纸张上。
他开始悄悄地打量那坐在窗边的女生,却不敢让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脸上,生怕被她发现自己的孟浪。
所以,他记住了她正在读的那本书,随后也爱上了那本书,连带着喜欢上了那个作者。
他记住了她桌子上水杯的品牌,第二天就悄悄地买回了款式一样颜色却不同的“情侣款”。
他记住了她翻阅书页时手指弯曲的弧度,与自己的手指进行比对,衡量出了适合她的戒指尺寸,又斟酌出了与之相符的誓言。
他记住了她穿衣打扮的里的内容,一点点拼凑推敲着她的性格、喜好、家里几口人、有没有兄弟姐妹、会不会喜欢宠物、会不会讨厌生姜、喜欢夜晚还是清晨、喜欢星星还是朝阳
以及,会不会愿意让他坐在她身旁,将那只翻动书页的手交给他来爱护。
“今天的事,我会想办法补偿你的。”宋初见他醒来,淡淡微笑着。
宁静被疏离替代,杜仲张开嘴却说不出话。
不是他不想说话打断,而是嘴里的空气突然有了实际的重量,压住了他的舌头。
“这两天给你带来很多麻烦,我很抱歉。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麻烦找上你了。”
宋初站起来,最后再对着他温柔的笑了笑,转身,顺着楼梯向下走去。
最一劳永逸的方法,自然是干脆利落地修改掉杜仲的记忆。
可惜,她仔细看过以后才发现,当初那段对她来说不过是一瞬间擦肩而过的记忆,在杜仲心里,竟然断断续续又贴骨入肉地衍生出许多曲折。
因她而起的,对某些事的过多关心,性格的些许变化,个人喜好的无意识偏向,更不要说他那些一直知晓个中详情的朋友们的记忆。
若是简单粗暴地修改删除,就等于是否定了一部分的杜仲,他也就不再是他了。
而且,除非她再把所有相关之人的记忆都修改掉,否则杜仲依然会渐渐想起。
她既不是魔头,也不是跟杜仲有仇,自然不会做这么不讲理的事。
说起来,杜仲根本没有做什么错事,这也不是什么沉重痛苦的负担,不过只是,认识了她而已。
她改变不了他与她无意中相遇的过去,也改变不了因此而产生的一系列因缘纠葛,但她可以纠正从此时此刻开始的未来。
尽管就在同一座城市里,但只要她有意,也是能保证杜仲在他这一生里再也不会见到她的。
杜仲真的不想叫住她。
“阿初。”
宋初的态度很明确,做法很果决,这让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有用,而且这种不甘心的表现也太丢面子,太卑微了。
但是——
“你说过,你喜欢谁谁就会倒霉,这并不代表,喜欢你的人也会倒霉,对吧?”
宋初没有回头,毫无波动的声线从楼梯的转角处拐过来,钻进了他的耳中:
“你想错了,喜欢我的人只会更倒霉。”
耳膜被刺破了一个洞,萦绕心头的歌声被深海的波浪卷走了。
真正的宁静,原来是溺亡。
医院,天台。
再三保证了今天的一切只是场意外,并且保证他不会插手段明伟找该隐报仇之后,石昆仑随即化身为知心大哥哥,听段明伟讲起了他的故事。
故事的前半段很无聊。
无父无母的孤儿,冰冷的福利院,温暖的养父母家。
这三个词组基本就可以概括掉段明伟的前半段人生。
改变人生的转折出现在他的初中时期。
一次偶然的机会,那时正值家里翻修供暖系统,从厨房到卧室都是乱糟糟的,帮忙打扫的他从养父的书房里发现了一个装满手抄线装古书的小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