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骁和苏茉沿着宫道一路前行，引路的换成一个须发皆白的太监，正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内总管谦良。
他一路走着，一边小声絮叨，“陛下甚是挂念王爷，上回宣召，他老人家盼了足足一整日，您却未至……”
他语气中带了些怨怪，态度熟稔。
龙骁只淡淡一笑，“这不是来了么。”
谦良偷眼打量一下苏茉，笑着应和，“是，是，您这回来，陛下可得高兴坏了。”
龙骁似知他所想，眼神带了丝警告的意味。
以谦良的察颜观色之能，立刻会意，眼睛不敢再往苏茉那边瞄，只低声说着皇帝近况，如话家常一般，皆是些琐碎细事。
龙骁一言不发，却听得认真。
走出西华宫空寂的殿宇群，望见远处一座白玉砌就的高台，巍峨矗立在静夜中，显得高不可攀。
“陛下这两年，每夜都歇在思湄台上。”谦良窥了眼龙骁的神情，轻声说道。
层层玉阶数不胜数，拾阶而上时，苏茉察觉到，龙骁的步履渐渐显得沉重，似是近乡情怯，走到最后的一座阶梯之前，已能隐隐看到上方一人独坐的身影。
龙骁止住步子，低头看着苏茉，“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苏茉点点头，朝他露出个尽量欢快的笑容。
她的目光跟随着他朝上走的萧索背影，一步步靠近高台上的白色身影，在那人身前撂起衣袍，单膝跪下。
皇帝坐着未动，伸臂轻抚龙骁的黑发，他的头深深埋着，姿态中有眷恋和孺慕。
苏茉远远望着父子相见的一幕，在龙骁的心中，父亲是个老好人，救他出魔域，助他修补禁微，创立伏流，在他曾经满是杀念的心中，埋下一枚慈悲的种子。
这些，便是他对父亲的眷慕之情。
她细细揣摩，那么，他对父亲的疏离和回避呢？是因为他母妃的死吗？因为皇帝对龙骥杀死他母妃的宽恕？
她觉得不全是，百年前的仇怨，他早已原谅了父亲当年的抉择，他不恨，即使他当年不懂，后来却已懂了。
他承认父亲的评语，非守成之才，也承认龙骥比他更有理政的才能，甚至，他并不觊觎皇位，不想取而代之。
但他仍对父亲有怨恨，这种挟杂着感恩的恨意，似乎有更加复杂的原因。而皇帝对之的态度，是歉疚和纵容，还有维护。
他和龙骥在东临的这场对决，皇帝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度，并未偏帮任何一方，而在他剿灭噬金蚁归来后，破格封王的举措，始终是有嘉奖和维护的意味。
苏茉这两日见了他的这些兄弟，凡是归属军部的，都在认可他的同时，态度明确地站在他这一方。
这亦表示了皇帝对此的态度，是庇护。
她摇了摇头，始终还是无法理解，这对父子之间矛盾而复杂的情感。
她在此揣测上方的一对父子，上面的那两人，也正在谈论她。
皇帝眼中流露莫大的欣慰之色，朝立在阶梯下的苏茉深深望了一眼，“朕听老十四说了，是她替你取迦莲，消除煞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