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熙院静悄悄犹如死寂,下人们早就被打发掉。
福气走出门时已经再次用披风包裹住全身,只余一双夜枭般明亮的眼睛盯着前方。
他腿脚轻快,完全看不出已年过花甲。
见贾珍并未送行,暗暗发笑,代化的孙子果然也是人精。
一溜烟出了宁府大门,跳上一直等候的马车,他低低吩咐:“速速回宫。”
车夫连忙甩开鞭子,催着驽马快跑,宁荣街上再次响起清脆的马蹄声。这会已经宵禁,看不见其他车马行人。
养心殿内明烛高照,一片通明,哪怕朝廷已经封笔,勤政的永泰帝还在批奏章。
“福气去了多久?”他问。
奉茶大宫女双喜轻声回答:“半个时辰。”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一字一顿皆有韵律,极为悦耳。
“够打个来回了。”放下手里的折子,永泰帝晃了晃脖颈。
双喜忙上前按捏。
眯着眼睛,永泰帝满心期待,那花究竟奇在何处呢?
不得不承认,他越来越老了,世间已难得有什么东西能激发好奇心。听说太祖曾有言,好奇心是保持青春的一个重要标志。这个标志在他面前显然不够友好。
疲惫感稍缓,永泰帝便挥挥手:“好了。”
双喜悄悄退到一边。
香炉里飘出几缕白色烟气,很快又散去,留下淡淡的龙涎香染满衣衫。这香便是顶级权贵每年也仅能购得几两,唯有养心殿常年燃着。这便是权力的美妙。
永泰帝笑笑,再度垂首读折子,不时拿起朱笔批示。
天南知府白世昌上折,土人不堪压迫造反,围攻县衙,动乱后遁入山林,擒而不得,因天气恶劣,请求宽限平乱时日。
永泰帝心中不快,却又知道在那烟瘴之地,汉人的确没有优势,只好批示:“年后春耕,以不误农事为宜。”
再翻,广南巡抚的请安折子,这人惯会谄媚,文辞精妙,读起来赏心悦目,可惜全都是空话废话。
读完同样不快,提笔写下:“朕知道了”。
再翻,又是请安折子,顺便督促军需赶紧到账,来自镇北将军。
想到这人是个标准的军汉,他回复:“已着户部工部协办,不日即达。无需谢恩,朕便是这样的汉子。”
室内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似已消失,唯恐打乱皇帝的思绪。
将此类折子处理好,永泰帝顺手拿起暗卫递上来的消息,其中一则提及缮国公石国柱原配史氏病重。
“这史氏似乎与代善遗孀贾史氏同族。”皇帝沉吟,“唉,荣国府也没有当用的人才了。”
想起奶兄,难免伤感,上了岁数的自己又能看顾到几时呢?若培养不出合用的人才,荣国府注定没落。今夜的永泰帝有些脆弱,心肠没往日冷硬,显得多情易感。
没错,在皇帝眼里,人只有两种,有用与无用。
朝廷里大事一桩接一桩,问题一个接一个,按下葫芦起来瓢,从来就没多少好消息,坏消息倒是连串,这里干旱、那里水灾,这里土地兼并、那里隐户,这里士族扩张、那里流寇逃窜,甚至还有蛮族倭寇不时扣边,烧杀抢掠……没一刻轻松,都需要有用的人去处理。
就这,还没算上与相权争锋、与大臣勾心斗角、平衡朝堂势力,同样需要有用人才啊。
他这个做皇帝的,每天面对无数消极状况,承受着巨大压力,没有抑郁自残、没有嗜血暴虐,已经算心性强大。
皇帝难做,明君更难做,做出一番功绩的明君更是难上加难。无数次,他都自暴自弃地想还是当昏君算了,起码日子好过,不像现在,一个王朝的百姓与责任都背在身上,一背数十年。
也不过说说。他心里清楚,哪怕责任沉重无比,还是无法放弃,不能释手。
想到这里,永泰帝叹了口气。
青年时收回皇权,若说没有厮杀、血腥、暗地里多番谋算,那可就贻笑大方了。皇权争斗从来不会少,哪怕到了今时今日,不算皇子们,宗室里不也有人蠢蠢欲动吗?
回想起年幼登基,被摄政大臣围追堵截,鹌鹑一般活在阴暗宫室角落的黑历史,永泰帝眼里寒光闪烁,该庆幸他这个小皇帝没被早早弄死吗?
相比那时的无能为力,还是今天大权在握为妙,哪怕每天都要早起晚睡,操劳不休。便是那种田的农夫不也要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吗?人活着,就要干活!
正因自身逆袭经历,永泰帝无法容忍任何人从手中抢走权力,哪怕只是尝试也不允许,哪怕一手带大的太子也不行。
想到近期太子的蠢蠢欲动,心中又气又无奈,不是不能理解太子的心情,然仍无法接受太子的行为。
“陛下。”福气轻轻走到跟前行了一礼。
“回来了?”永泰帝放下朱笔,语气兴奋,“花在哪儿?”
福气忙一五一十将在宁国府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那就是个容貌普通的女人。奴才不知道为何传闻来的如此蹊跷,短短半天传遍京城。”
“竖子!”永泰帝一拍桌子,气道,“一定是贾珍小儿施的障眼法。奇花一定还在他手里。”他不信。
“会不会有人看贾珍不顺眼,想着教训他?奴才总觉得背后有只推手,目的不明。”福气并未被吓到,而是认真说着自己的看法。
永泰帝腾的站起身,来回踱步,急促喘息:“这奇花一定不同寻常。再让人去查。果然是心无君父的畜生,竟敢私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