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桓儇这般,裴重熙叹了口气。移目望向案上的琉璃灯盏和悬在一旁的银薰球。眉眼间染了愠色。
“为了陆家值得么?你若真想用陆家……”
听得裴重熙这般问自己,桓儇挑唇,“并非为了陆家,而是我自己。今日的事明显是冲着我来的。只有我去救陆徵音,才能破局。不然明天宗师道就会遣人弹劾我。”
案上一灯如豆。银薰球正往外散着香气。
桓儇眉目中唯余冷意。拢了拢裹在身上的狐裘,扬唇轻笑。
“走吧。今晚月色不错,不如你我出去走走,采雪烹茶如何?”
闻问裴重熙点点头,二人起身一道步出屋内。
月色如同桓儇所说一般,圆且凄清。尽情的倾洒在屋檐上,度上一层霜色。园中的腊梅沐于月中,覆雪迎风,送香入怀。
此时的园里万籁俱寂,偶尔有未眠的虫子发出几声鸣叫。混在锦履踏雪声中,觅不见踪影。
“幸好你是晚上来的。若是白天来,此处必然是闹哄哄的。”桓儇似乎是想起什么,有笑意在眼中荡开,“昙华同我说,宗家旁系的女儿问你怎么没来,我想约摸是想让你瞧见本宫嚣张跋扈,心狠手辣的一面吧。”
话里揶揄意味分明。凝视着桓儇的侧脸,裴重熙忍不住一笑。举高手中的灯笼,照亮了脚下的青石路。
“臣素知大殿下嚣张跋扈,心狠手辣。不过这样才是最好。臣都不在乎,她们操心这些干什么?难不成真想……”
“想什么?净知道在外拈花惹草,还要往本宫身上扯。”桓儇撇撇嘴,捧着青瓷罐。小心翼翼地去拢梅上积雪。
含笑看她,裴重熙持了灯笼照在梅上。见她纤指泛红,将灯笼挂在梅枝上。同她一块将积雪收在罐中。
趁着桓儇移步走向另一棵梅树的功夫。裴重熙指上蓄力,轻弹在梅枝。刹那间积雪纷扬席卷,簌簌落在二人发间衣上。
倏忽被落了一头雪的桓儇,转头望去。见裴重熙抱臂而立,眼中笑意分明。远山眉蓦地扬起,搭在梅枝上的用力握紧。
眼瞅桓儇攥了个雪球扔向自己,裴重熙扬扬首,以袖遮面,往旁掠去。避开了丢向自己的雪球,在几步外含笑站定。
“阿妩,你难道不觉得如此可算白首么?”
呷了笑意的话语落在耳中。桓儇步伐滞在原地,看着几步外的裴重熙。绛唇抿出一道直线来。最终阖眸一笑,转头继续去收拢梅上积雪。
在梅旁,桓儇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寂。
“白首同归,或可偕老。”
倏然几字入耳。裴重熙牵唇一笑,手重新拢于袖中。移步走向桓儇,继续同她一块收拢积雪。
似乎刚才的事情不曾发生一样。
“走吧。这些雪应当是够了的。”捧着青瓷罐桓儇走向一旁的小亭内。
亭子四面已经换了厚重布帘。二人掀帘入内点上炭盆,刹时温暖起来。驱散了笼在周身的寒意。
刚将罐中雪扫入壶中,静待水沸时。一只海东青穿过夜幕,落在了案旁。黑黝黝的眼珠直直盯着裴重熙。
从鸟腿上取下信笺,扫了眼。又把它递给了裴重熙,桓儇眼露深色,“宫里来了信。温初月今日召见了温嵇。而温嵇此后亲自去了趟宗家。”
“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对你出手。今日你当庭鞭笞了宗慎思,这事宗家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扫了眼虎视眈眈的海东青,裴重熙冷嗤一声,“他们发现对付不了乐德珪,只能对你出手。设个这样的局……实在是可笑。”
“在他们看来后宅易生是非。经今日宴上命妇贵女一传,只怕百姓都要以为本宫行事跋扈。而山东那边的士子,也有理由上书。”桓儇的手落在了炭盆上,离火焰极近。掌心隐有的灼烫感传来,“我倒希望火能烧旺点。”
“山东士子与山东士族一直相互依存。宗师道在他们里面素有民望。宗家设这样的局,摆明了是想利用民望来弹劾你。”裴重熙对桓儇轻笑,声音温和如春来覆雪幽泉,“不能除尽他们,但也要让他们清楚自己的地位。左右不过是杀几个人罢了。”
话止桓儇唇梢绷紧。收回手,盯着烧得通红的烛火发呆。
倘若一旦真的要动手,以宗师道在朝中的影响力。她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可山东那笔帐实在是触目惊心。要是不将其握于手中,她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蹙眉良久后,桓儇闭目一叹,“见血太多未必是好事。入朝的文人,本宫有法子对付他们。难就难在那些未曾入朝的文人,他们一旦抨击其朝政来,那才是杀人不见血。”
炉中茶水沸腾起来。升起的白烟合着茶香一块弥漫着小小的凉亭内。香气温润而甘甜。
“你很清楚他们最在意什么。宗家知道你顾忌什么。阿妩,做你想做的。我不希望你寝食难安。”裴重熙伸手握住了桓儇的手,语气柔和,“宗家只是头拔去牙齿的猛虎。以前如何凶悍,也不能对你如何。只要扼住他们的后颈,还能如何呢?”
听出话里藏着的深意,桓儇勾唇轻笑。在裴重熙的目光下,缓缓点头。
此时茶水全沸,茶香愈浓。
“我不担心我如何。我想宗家约摸会鼓动士子,抨击我以女子的身份临朝参政。”屈指叩击着案几,桓儇哂笑起来,“希望宗师道别这么糊涂。要真如此到也不错。”
“这计虽然蠢,但是有效。阿妩,近日你要多加小心。能避则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