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得没有错。
他没得选了。除非他希望被道上群起而攻之。
那时大到繁家,小到两个孩子,全都要没命。
他不知道她清不清楚,或许她已经明白,或许还在期待着他像每一次那样纵容她,抛弃一切带走她。
然而这次不同了。
父亲给他宽限了些日子,在道上宣布,月底就会解决。
繁锦去了卧房,亲手解开了顾如念的绳子,说:“阿景说想去游乐场。”
她身上的血已经干了,散发着恶心的气味。她已经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瘦了,杀气褪去,整个人死气沉沉。
她去洗了个澡,整理了头发。她喜欢把头发盘起来,简约中泛着慵懒的味道。
她真的很美。
他们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游乐场。
阿盛拉着顾如念的手,闷闷的,不说话。阿景也受惊了,被繁锦抱着,胆怯地看着妈妈。
玩得不算开心。
中午就在草地上野餐。
阿盛靠在她身边,贴在她的怀里。繁锦这是第一次发现他们两个长得真像,几乎是一个模子。他想阿盛的性格似乎也不像他,但她很少像阿盛平时那样对他撒过娇。
他已经开始难过了,然而她依旧一脸平常。餐布上的图案是西湖,阿景小声问繁锦,“这是哪里呀?”
阿盛说:“是西湖。”
“那是哪里?”她吮着手指,纳闷极了。
“是杭州。”顾如念看着她,笑着说:“是妈妈的家乡。”
繁锦看着她,沉默。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家乡。
“真好看。”她仰起脸,看向繁锦,小心翼翼地说:“爸爸,我想到这里住。”
阿盛不久前已经去过了,靠到了她怀里,眼睛红红的,大概是想起了那些话,也嗅出了更多不安的味道。
“好。”繁锦笑着说:“爸爸明年就带你跟哥哥去住一段日子。”
“好呀!”她还有点害怕顾如念,小声咕哝,“还有妈妈也去……”
“好。”
她说完这个字,繁锦看了过来。目光对上了她的眼睛,她依旧在微笑,微微地别过了脸,回避了他。
那天离开时,孩子们先上了车。
顾如念正要上去,繁锦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关上了车门,看着她,久久都没有出声。
阳光刺眼,她微微地眯着眼睛,笑着问:“怎么了?”
“没事。只是……”他伸出手掌,抚着她垂落的发丝,手掌触到了她的脸颊。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皮肤也不像年轻时那么有光泽。他们都快四十岁了,距离白头偕老已经没有多少年。他恋恋不舍得抚着她的脸,说:“如念。”
“嗯。”
“我……”
她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的心猝然一痛,把剩下的两个字咽了进去。
她松了手,微微地朝他笑了一下,拉开车门,优雅地坐进了车子里。
繁锦每天撕一页日历。
终于,那个日子不疾不徐地来了。
他一连几天都没睡。走在每一处,都能见到她。
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有时他觉得她似乎没有走,就在他身边。
家里打来电话,说葬礼的事有分歧。
他回去了,是阿盛在闹。
他哭得眼睛都肿了,抽泣着说:“我妈妈说了,照片要用我这张。”
他接过照片,看了一眼,因为技术的问题,颜色古板而陈旧,她依旧笑眯眯的,恬淡而温柔。
他用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阿盛怕他弄坏了,一把抢跑抱进了怀里。
他看着阿盛仇恨而伤心的眼睛,这么像她,又这么不像,“用吧。”
“我还要给我妈妈化妆。”他更难过了,“他们不准。”
他问随扈,“还没下葬吗?”
“孙少爷不准,老爷就说让您先回来。”他因为那件事被降职了,这是父亲为了安抚家族和其他道上关系的决策,也是为了控制他,担心他再心软。
“妈妈睡着了。”他低声说:“不要打扰她。”
“妈妈死了。”阿盛摸了一把眼泪,说:“妈妈告诉过我,她会死的。她喜欢漂亮,我要她漂亮得走。”
连日来的强作震惊突然就塌了,他又想起她最后一天,把自己妆点得那么精致,就像他们的初相识。
她知道他会杀她了。
他终于确定了。
从而全盘崩溃。
她什么都知道,给了他个更完美的结果。
繁锦问阿盛,“她还说了什么?”
阿盛没说话。
她没有遗书,没有遗言。他只从随扈口中知道,他们还没有把带毒的午餐端进去,阿盛就先进去了,又出来,给她拿了枪。
他没有去看她的遗体,只安排让阿盛选化妆师。他知道饮弹自尽看上去并不会很丑,依然很干净。
葬礼的规模不大,他亦没有参加。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时不时地看到她,站在他面前,笑着说:“你骗我的。”
是啊。
他看着她的脸,伸手去摸,她就消失了,飘飘荡荡得离他更远。
他说:“如念,我不仅骗了你这个。我还骗了你很多事。”
他全都记得。
他说要给她杀了那个女毒枭,然而他转眼就忘了。
他说要给她办婚礼,穿婚纱,然而到她走那天,是阿盛不知怎么感觉到,给她买了一个戒指,戴到了她的手指上。
他还说他很快就会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