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如雨下。
蒸腾的雾气让女人一时难以辩出东南西北。她双眼紧闭,眉头蹙起,干裂的唇泛着沒有光泽的粉白。
就连脸上那道淡淡的烙疤也被刺上了银针,裘汝霖的衣衫被雾气浸湿,他专注地看着布满银针的面容,细细的蛊虫在银针的缝隙中由疾走变为缓步移动,他的脸上也终于呈现出了些许暖意。
这条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今日须得逼死在他裘汝霖的手中。
如果说脑袋犹如被人斩开一道深深的裂缝,用來形容蓝末此时的感觉,那么蓝末需要再加上一条,失而复得的东西,从來就不甚美好。
就像你明明忘却了某段记忆,却在莫名的时刻昭然揭示,那么等待自己的必然是无止境的肃杀与硝烟。
紧闭的双眼随着蛊虫缓慢的运行速度,开始慢慢舒展,她在等、在聆听、在深切感知。
环绕在身体周围的小巴蛇,不如水牢临沧中的可怖。至少沉在水下的手掌,捏死几条沒有杀伤力的小蛇,对于蓝末來说简直如同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她闭着眼睛握着水中小指粗的小蛇,片刻光景,又放走了他们。
只是下一刻,这些通人性的药蛇,却再也不敢招惹浴桶中的女子,他们畏缩在浴桶一角,如同被催眠般一动不动。
冷冽的寒光惊现在眼眸之中,女子再睁眼时,看到的当然是将她体内域虫完全去除的裘太医。
“是你。”冷冷的女声沒有一丝犹豫,与失忆前柔弱的女子,判若两人。
“你终于想起我了。”裘汝霖面露微笑,他弯着腰半蹲在蓝末身前淡淡道。
见蓝末沒有答话,也就顺势轻轻取下蓝末面上一根根的银针。“犹记得见到你的时候,还是在百草园。”
“那时若知道你是太医,我也不会提醒你花朵有毒。”蓝末嘴角轻抿,她想起身,却是忽然想起只穿了一件湿透的衣裳,不由微微有些尴尬地看向了裘汝霖。“你不是要一直默在此处吧。”
“是我唐突了,我去叫侍婢进來。”裘汝霖将脸别过一边,正要夺门而出,却是听到身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不必了,我有事问你。”男人只是一个回身的瞬间,蓝末已经悄然披上了屏风上的一件外衣,“他是不是來西蜀了。”
“谁?”裘汝霖摸了摸许久未剃的胡子,他甚是认真地回应。
“罢了,你出去吧。”她需要好好梳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她问的人又岂会是别人,半年未见,那个寡言少语的冷漠大皇,如今也会游山玩水,真是稀罕至极,裘汝霖是何等人也,能够解天下奇症,却被后唐大皇故意雪藏的神医,能在西蜀出现,肯定不是意外了。
“姑娘,你若是问陛下有沒有來,那么答案必须是肯定的,只是,姑娘难道就不关心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么。”裘汝霖道貌岸然的外表下,掩藏的是一颗闷骚的心灵,蓝末目光炯炯,她忽而笑道,“那么你带我去找他,我有事跟他商量。”
“只怕陛下未必想跟你说话。”裘汝霖话不由衷,蓝末却是沒有任何失望之色,她只是用手扶了扶紧贴胸衣的假皮底下,那默默放置的扇坠,还好沒有丢失,辗转籽乌与紫金宫,虽也被宫婢们來來回回脱了几次衣裳,却是沒有将她的最宝贵的东西给取走,光凭这一点,蓝末就暗暗为自己随身携带假皮的好习惯,而庆幸不已。
“难道自己的弟弟也不想见么。”蓝末声音趋近平缓,几个时辰前的肌肤相亲,软耳厮磨,殷慕幽的墨发好似还磨得脸颊很痒,只是,她跟他再也不是儿时殇宫里的小孩,纵然在危难之时施以援手,她跟他终究不是一类人,就好比,将蓝末从死亡线上救回的龙炎洛,就好比,在西蜀天牢中沒有将龙炎洛认出來的蓝末。
因而,昭示命运的掌纹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蓝末拖着飘逸的月白色裙摆,盈盈走在晚风徐徐的竹林中,竹叶沙沙作响,清浅地叶子味道闻起來香气袅袅,女子姣好的容颜在夜色中宛若月华,她只眨了眨眼,那夜中绽放的墨兰,都要黯然失色,本在一碗湖泊中游走的小鱼,也都悄悄沉向了湖底,只轻轻挥动浅蓝色的云袖,含露的眸子已迎上了绿衣幽幽男子的深情目光。
殷慕幽席地而坐,湿润的泥土将他的鞋子打湿,他的身前放了一壶酒,一架琴。
两人就这么默默注视着,时光仿若在这一刻停止,谁似乎都不会开口说第一句,因为,从前往事都不过是心间肆意涌动的激情罢了。
“你……“
“……你“
时间总是流动,两人同时打破了僵局,下一刻,却是同时的怅然而笑。
“你既然恢复了记忆,为什么还不走。”殷慕幽忽而收起了笑,抚琴的手拿起地上的酒壶,他脚下虚浮,甚是彷徨地看向蓝末,“你來找我,我会误会的。”
“我是特地來谢谢你。并且--”蓝末眼眸低垂,似是做好了郑重的决定,“跟你告别。”
“告别,你要去哪?你又能去哪,你可知,东原的金主悬赏十万两白银,要你的人头!“殷慕幽咬着唇,借着醉意坦言而出,“你唯有留在这里,我能保护你,我能!”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蓝末迅速向后退了退,殷慕幽显然扑了个空,他自嘲的笑笑,这个女人从來就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他竟然还在妄想,妄想把妄变真。“把东方洱还给我。”
“那个傻子么。”殷慕幽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