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帘被召进宫时已是黄昏,帝宫像一只蛰伏在海域的厉兽,在夕阳西下时狰狞地阴笑。.海域困住了厉兽,厉兽困住了人心。
跨入宫门的那一刻,他早已惊呆了——这就是在战场上指挥若定,子民口中神勇盖世的霍帝君!此时,地上一片凌乱,奏章被扔了一地,而他正趴在书桌上修琴弦。更要命的是——霍帝君根本不懂音律,不但没有修好,还弄松了周边的几根弦。
“主上,您这是……”君帘惶恐般开口问道。
“修琴呢。”霍息连头都不抬一下,自顾自地说道。
君帘一愣,这摆明了是在拆琴……
“主上,好……”君帘正想说下去,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愣了半晌才蹦出一句,“好雅兴!”
“嗯,”霍息依旧埋头专注于手中的琴弦,“我也觉得自己很有雅兴。”
“主上什么时候喜欢古琴了?”君帘讶异地问道。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霍帝君的三大爱好是:打仗、赛马和骑射。硬是让一个铁骨铮铮的霍帝君弹琴,会让跟随他南征北战多年的部下惶恐。
“今天早上,迟姑娘摔断了琴弦,我想帮她修一下,”霍息补充了一句,“毕竟,新琴不如旧琴弹着顺手。”
君帘暗叹,他家帝君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表面上还装出一副恭敬的样子,“主上,您既然那么喜欢凤栖迟姑娘,为什么不纳她为夫人?”
霍息正在接弦的手停在了那里,缓缓地抬起头,正色道:“可我不太好意思。”
霍息帝君,您好意思二十五岁不娶妻,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纳个夫人?
君帘低声道:“主上,臣家拙荆如今也早已身怀六甲,主上如今二十有五,您也该……”
君帘本想暗示霍息该娶妻了,未曾想霍息理解能力非同凡响,他二话不说,“也对!这孩子出世之后,我也应该尽长辈之职,封他个爵位。”
君帘一脸黑线,帝君陛下,您在装糊涂吗?
“多谢主上隆恩,但臣的本意并非……”
君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霍息打断了,他显然不想把君帘的话放在心上,一副爱听不听的样子。他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我还是接不上琴弦?君帘,令夫人擅长弹琴,这东西你也应该懂一些,帮我看看。”
君帘暗叹,走上前去细细看了看断裂的两根弦,淡淡道:“回禀主上,这弦所断之处不佳,即使能续上弦,也会经常松动。如果非要用这张琴,需要更换新的弦。”
君帘突然间为霍息所不值,这把琴根本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古器,就连帝宫中随便一名乐官手中的琴还不如,也不知是霍息不识货,还是他品味超然,竟然死死不肯放下此琴。
“我听说,练琴之人,容易割伤十指,有没有什么琴弦,质软却不易断。”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琴弦?”君帘轻笑一声,玩笑般地说道,“除非,那是用‘绕指柔’做成的琴弦。”
所谓绕指柔,是一把剑刃极其薄的软剑,薄到可以绕着手指三圈而不断。是当年海域号称“无双惊神”的奇剑,曾经到过许多海域一方霸主的手中,如今,它归属于霍息。
见过霍息征战的人,必然见过他用剑的情景,那种出神入化、百般变换的剑术,简直让人目不暇接。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刚中带柔的招式,诠释得淋漓尽致。
霍息二话不说,从剑架上取下“绕指柔”,随手扔给君帘,“你帮我把它熔了,正好补上这两根弦。”
君帘愣住了,许久都没有说话,接祝的手不自觉地僵在那里,“主上!这可是‘绕指柔’!”
旷世奇剑“绕指柔”啊!怎么可以说熔断就熔断?
霍息显然不太在意,悠悠然道:“它要不是‘绕指柔’,我还懒得拿它来铸弦。”
那只是一张普通的琴,根本配不上“绕指柔”的天下绝一。可是,总有不识货的人,喜欢那张不值钱的琴,甘心熔断天下绝一的剑。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长很长的事,不是吗?
那天霍息忙于溟族的余孽再次叛乱之事,无暇还琴,只好把这件事交托给君帘。
待到一切都商议妥当时,早已是戌时。他独自一人穿行在黑暗的帝宫之中,风吹起他的衣角,仿佛一只被困在巨大而华丽牢笼的神兽一般。他经常这样,孤独地徘徊,仿佛在寻找些什么东西,却始终找不到。
“主上。”黑夜中,君帘叫住了他,恭敬地行了礼。
霍息一愣,原本疲惫的脸上有了神采,微微笑了笑,“怎么样?”
“凤栖迟姑娘她……”君帘顿了顿,犹豫着说道,“她说,她要您亲自送过去。”
“也好。但是,如今这个时辰送去恐她早已休息了,明日我会亲自送去的。”霍息神情悠然,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淡淡答道。
君帘愣在那里半晌,正欲说些什么,却又不忍心说下去。
他在锦瑟楼并没有直接遇到凤栖迟,而是听红药夫人说,她与溟族司命一同游湖去了。君帘奉了霍息的命令,只好在锦瑟楼等了两个时辰,待到凤栖迟归来时,她的怀中却抱着一张新的琴。
“既然扔了的东西,怎么还会再要?”凤栖迟朝着君帘一挑眉,冷笑一声。
君帘皱眉,“凤栖迟姑娘,这可是……”
凤栖迟轻笑一声,一副轻蔑的神情,“想起来了,这不是帝君手下的君司空吗?帝君是被奴家当日扔鲛珠,怯得他无颜面亲自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