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麒麟拳头背在身后,一忽儿紧攥,一忽儿松开,如此反复,心绪更是几起几落。
隋喻同自己相识相知也有十二年余,不说肝胆相照,麒麟自问,总算是两小无猜罢。
二人小时候成天一处厮混,麒麟八岁的时候,就被隋喻知道了她的女儿身份。当年她握着刀子胁迫他保守秘密,隋喻人足足高过她一个半脑袋,被她死死逼在墙角,当然不是手无反击之力,然他言出必行,守口如瓶八年,她是个小姑娘这等事,别说对外人,隋喻是连自己的爹娘也从未提过一提的。
麒麟与他刚刚重遇那会儿,心底忐忑,半真半假探过他口风。隋喻被她逼问得急了,还为此发过毒誓:“隋喻若违此誓,宁愿天打五雷轰,当年立得此誓,今日自然也是作数的。”
岳麒麟有入人梦境的本事,从前在燕京的时候,隋喻的梦境她也曾经是入得的。然而自从楚京重遇,这厮许是城府愈发深了,许是故意有所遮掩,总之他不再是那个坦荡无邪的少年,她也再未能走进过此人的梦中。
隋喻看起来待她依旧极好,买好吃好喝讨好麒麟,为麒麟做她吩咐的任何事情,却好似再也回不去当年那般的无猜年月。隋喻对她总有些别别扭扭,既有回到过去岁月的美好意愿,可望着她的眼神,又总是隐隐带些暗愧意味。
后来知了父皇死的真相,岳麒麟大略猜测过此间缘由,隐约觉得此事或是与镇南将军相关,去岁的秋狩场,当属隋喻父亲当日的镇守范畴。难道父皇之死……
不然隋喻何必在她到楚京后退避三舍,见都未肯见她一见。这根本就不合常理。
她与隋喻的兄弟情谊十分深厚,此事她着实不愿深想,也因为相信皇叔一切自有计较,便更是懒得深想。
然而今日宋福气提起了越家拳法,旁人不知这越家拳,麒麟却是很知道的。隋喻的母亲,习得便是一身高明的越家拳法,在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这位看起来瘦削纤细风姿绰约的隋家婶婶,还曾教导她练过几日。
后来隋家婶婶极少在隋家遇见,岳麒麟每每羡慕隋喻双亲俱全,严父慈母,自己是没有的。却每每遭隋喻打断:“臣有什么好羡慕的。殿下的父皇与先后感情笃深,又将殿下视若掌珠,殿下过得其实才是极幸福的。”麒麟总当是隋喻宽慰自己,如今回想,难不成是这小子另有苦衷?
如今宋福气所描绘的私会情形……那名黑衣人待隋喻的态度既疑似情人,又可能就是某位至亲之人。麒麟从来不知隋喻还能有甚情人,更不信隋喻会在情人面前恸哭如此,那这人必是他的某位亲人了。亲昵到可以当面恸哭,还能毫不拘谨为他抚面的亲人……
还有这套越家拳法……况且那个还在被通缉的刺客团匪首,不就是那样一位身形瘦削的女子?
此事不堪细想,愈想愈惊。
天气本来就有些萧索,岳麒麟心底真是凉透了。然而毕竟事涉隋喻,尽管隋喻今为楚将,麒麟即便同他交情不若从前,终归还是认他为自家人的。
她出于私心,并不欲宋福气知晓其中详情,便未深作解释,只郑重谢过他,托辞说是困极,回府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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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喻守在门边待她许久,见麒麟回府,幽幽唤了她一声:“殿下。”
岳麒麟回身望他:“有什么事?”
“殿下一路风尘,身体可好?”
岳麒麟心中甚恼,你什么话不好对孤明说?孤同你的交情,如今只剩下对面寒暄两句客套话的地步了?
只是……隋喻若真的有意算计自己,她又当如何?理智的做法,是让厨子李立时秘密去一趟摄政王府,将此事原原本本禀明皇叔。
然而岳麒麟秉性天然无邪,依她的性子,她实不愿将这位儿时玩伴往恶处深想。
她自幼便有了读梦的本事,深觉自己看人的眼光绝不会错;出于私心,她更想要赌一把。故而她连厨子李都不想唤来,镇定心神思量须臾,只是同他淡淡一笑:“孤很好。将军如今同孤,话真是愈来愈少了。”
隋喻不语。
岳麒麟又道:“将军怎样待孤,孤是不管的,孤总是一贯的心思待将军,有孤一口酒吃,便有将军一口酒吃。”
“殿下近来真是长大了。”
岳麒麟没理,继而到:“孤本来就长大了,并不是近来的事情。父母不是自己可选,如我这般不省心的旧友,亦非自己可选。将军问心无愧便好,从心所欲,勿在为那些无中生有的事情烦恼了。”
此话道得半是通透,半是不通,岳麒麟斟酌半天的话,竟然多半是在开解隋喻,怪他的意思究竟不多。
麒麟知道了一些什么,隋喻不得而知,然而她今日的话,竟是仍然无比信他,隋喻心中震撼:“祥瑞……”
其实若在从前,麒麟遇事也未必能有如此好的心境。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心底有了想要疼爱珍惜的人,便觉心底光亮四射,这世上可正可反的事情本来很多,若是不可强求,既然自己都已经如此幸运,便不要强求了罢。
皇叔曾教导她与成义,为君者用人,当取大节、宥小过,而士无不肯用命矣。功利一点来看,若是将来真要回去坐那个倒霉位置,隋喻这样的心腹之将,难道不当争取么?待人以诚以信,何愁没有肝脑涂地的人。
岳麒麟觉得自己跟着那个坏叔叔,真是愈来愈阴险了,她忍着点笑,正要进房,隋喻却又唤了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