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使府有四个较大的园子,分别以梅兰竹菊命名。赵姨娘,喔不,现在应该叫她御使夫人,住在梅园。梅园离书房最近,兰园和竹园靠主屋较近,菊园离得较远。晏家人丁并不兴旺,许是晏歧山畏惧御使夫人娘家的势力,这几年也没提过偏室。故而只有晏泠溏一个女儿住在兰园,竹园菊园皆是空置。
大概是怕圣上怪罪下来,晏歧山对晏清潭很是宽厚,差人提前把竹园收拾出来给她住。
晏清潭随着两个婢女一路走进竹园,心头竟然隐隐有些莫名的情绪,差点就维持不住表面的淡定,仰天长笑一番了。她等这个机会可真是太久了,久到都差点忘了自己的敌人长什么样子,可到底还不至于现在就掉以轻心。
伊儿遣走了丫鬟,只推说小姐要休息。转头看见晏清潭一直睁着眼卧在塌上,不发一言,也默默立在一旁,心里还是充满担忧的,小姐这是旧疾又犯了,只可惜安神香那日在客栈落到水里去了。自此又是连续几日梦魇,醒来后还要故作镇定,强打精神,才不叫旁人看去端倪。
不多时有个婢女施施然请晏清潭过去用膳,她用的是“晏姑娘”,分明体现出这府里人也不拿她当自家小姐看待。伊儿想去教训一番,到底被晏清潭眼神制止了。
饭桌设在花厅里,晏清潭远远就瞧见御使夫人端端正正坐着,单是看面容气质任谁也看不出来她日前只是个姨娘。左边坐着这晏家现今堂堂正正的嫡女晏泠溏,她面若敷粉,眉眼柔和,正笑看着晏清潭。右边坐着的男子眉目清朗,一派儒雅,正是她那贪财的老爹晏歧山。
“清潭来了!快,入座,我们一家人许久没在一处吃饭了,这也算的上是个团圆饭了。”晏歧山爽朗笑着招呼晏清潭入座,面上却没有一丁半点真实的感情流露。晏清潭蹙蹙眉,她对晏歧山当真已没了半点父女之间的感情可言。
晏清潭坐在晏泠溏旁边,满桌子菜色色香味俱全,硬是勾不起一点食欲。她笑得三分乖巧七分亮丽,“方才婢女们都喊着晏姑娘,御使大人不说,清潭还以为自个只是来御使府做客的呢!”
晏歧山筷子一放,眉毛倒竖,瞪着眼睛就看向周围伺候的仆役们,“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平白将大小姐认成了外人?”
立马就有婢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不停认着错,“是奴婢嘴笨,一时之间叫错了称呼,还望大小姐莫怪。”
“既然得罪了大小姐,就跟大小姐赔礼道歉去,看大小姐是否饶你。”
晏歧山深知那婢女是御使夫人的心腹,怎么说怎么做自然是得了她的指示。他是怕又有什么不利的言论飘到国君耳朵里,故而必须得小惩大诫一番,好宽了晏清潭的心。逄洞蛐【蜕屏迹连街上流浪的猫儿狗儿都抱回去养着,断然不会惩治了这丫头的。
那婢女就伏在晏清潭脚下,断断续续抽噎着,这预备说些求饶的话,不料晏清潭却说,“这婢女好歹是赵姨娘的,怎么惩治我断然不好越俎代庖。”而后又恍然添了句,“喔,现在是御使夫人了。”
御使夫人眼底藏着十足狠毒的神色,她一是称呼赵姨娘打了她的脸,二是将自个的丫鬟丢在自个面前处置,弄不好就寒了下人的心,这真是无端的狠!
可婢女终究只是婢女,御使夫人强忍住怒气,端起茶杯漱了漱口,对着晏清潭笑笑,“清潭仁德,下人切不可娇惯着,日久还以为自己是主子呢!”说着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两个粗使婆子将那婢女拖了下去,不多时哀嚎声就在院子里响了起来,后来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嘴,只听见闷棍一下下抽在皮肉上的声音。
晏清潭一直静静坐着吃饭,眼皮都没抬一下,片刻后她起身,说是吃饱了,待晏歧山点过头,又是从从容容地回了竹园。
晏泠溏几乎没怎么吃得进去,听着院子里的声音,她小脸煞白,拿看煞神的眼神看晏清潭。没有御使夫人的吩咐,仆役手里的板子始终未敢停,那丫鬟竟然被活活打死了!
御使夫人也吃了一惊,晏清潭不开口,没有台阶下,她也是万万不能开口,只要一开口,她就免不得给她安个纵容婢女对大小姐不敬的罪名。她好不容易才说服父亲把晏歧山生生提到这个位置上,压根容不得半点差池!
她极为惊恐的是晏清潭何时变成这般心狠手辣之人了呢?那丫鬟统共不过一句称呼错了,就赔了一条命进去,还是她伴在身边多年的丫鬟。看来这晏清潭,当真是留不得了!晏清潭在御使府有了任何差池,那些谏官必定咬定老爷不放了,可若是在外头呢?她想到这处,一丝阴毒的笑就浮现在嘴边。
这边在竹园,天已经黑了,丫鬟们早早掌了灯,伊儿在门外守着,晏清潭坐在方凳上,手里拿着花绷子,那上头绘的是一朵绚丽的牡丹花,还未绣好。
她就朝屋内轻声喊道,“欢期的刺绣是越发的好,可是既然来都来了,却不现身,不知是何道理?”
屋内走出来的人却不是欢期,他一身月白色长袍玉质朗润,丰神俊逸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清潭,你也有猜错的时候。”
晏清潭认定这样的人该是波澜不惊的,却不想今日却看见了不同寻常的一面,她又无内力,猜错一两个人算什么大事呢?
“少主以为我是神明么?要猜得准只怕今后要住在赌坊了。”晏清潭讽刺人很有一套,往往是见痛不见血,又让人无处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