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澈谋设多年的暗局,在安永的襄助下被揭开致命的一角。整座新丰城很快由柔然禁军戒严,宫中抓捕了多名细作,再凭供词顺藤摸瓜,控制了不少向司马澈投诚的中原旧部。
蓄意谋反是斩立决的大罪,如今刑场上天天有犯人被斩首示众、杀一儆百。这般杀人如麻的景象,新丰城内已多年未见,一时满城衣冠人人自危、风声鹤唳。
这天清晨,没有主人的崔府照例打开大门,洒扫门庭。一名家丁刚端着水盆跨出门槛,冷不防却听见“咻”的一声响,一支利箭不知从何方射来,瞬间命中他的胸膛,血溅朱门。
恐怖的暗杀吓得其他家丁惊声尖叫、仓皇奔逃,分头去向后院的崔邈和冬奴报信。
当冬奴气急败坏地跑到崔邈所住的庭院,找他商量时,刚刚晨起的崔邈却在用青盐漱口,冷淡地将冬奴晾在一边。
冬奴只好按捺住脾气,瞪着眼欣赏崔邈被人伺候着梳洗、穿衣。这些程式化的步骤,从小伺候崔永安的冬奴再谙熟不过,而眼前芝兰玉树般的崔邈,举手投足之间,的确也浸透了博陵崔氏的风雅。
冬奴铁青着脸,目光咄咄灼如斗鸡,一口银牙厮磨着朱唇,最后等得耐心耗尽,不得不开口:“公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闲心磨蹭这些?”
崔邈丢给他一个冷淡的眼神,低头抿了一口茶,不急不慢地回答:“急什么,又没出大事。”
“您这是什么意思?”冬奴霍然跳起身,站在坐席上诘问,“如今外头横躺着的那条尸首,难道不是崔府的人命?!”
他一气拔高了嗓子,崔邈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悠闲地将茶碗递给下人收去,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死的既然是崔府家奴,我只当摔破了一只碗。”
冬奴听了这话,倒吸一口凉气,瞪眼看着冷血的崔邈,好半天才缓缓开口:“好、好,是冬奴我忘了规矩,才将家奴视作人命……您是崔家正牌的公子,那么您倒是说说,如今都有人拿碗往咱们崔府的门上砸了,这等挑衅,难道您还要坐视不理?”
崔邈听了这话才仰起头,目光直直对准冬奴的双眼,再开口时,凝重的语气里已然压抑着一股怒火:“这时候你倒急了?父亲的言行,我不是没有规劝过,可是你呢?除了一味纵容他,你还做过什么?”
这些年来,父亲放浪形骸,与宫中的皇帝越来越亲密。眼看着博陵崔氏的声望在中原士族之间渐渐沦为一个笑话,他胸中的痛楚却无法对任何人诉说……他甚至,隐隐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为了成为崔府的白马公,那样努力地去取悦父亲,学着去做一名合格的继承人——哪知现如今的崔府,早已不再是曾经的崔府了。
而眼前这个人,崔邈挑眉瞪着傻愣愣杵在自己面前的冬奴,齿冷地心想——这人从家奴翻身成了崔府的半个主子,却成天趾高气扬,除了与那黑皮家奴厮混,就是对父亲阿谀奉迎,所以他从骨子里,就看不起父亲收的这名义子。
“近来城中的腥风血雨,到底是谁挑起的,你难道真的半点不知?”崔邈冷冷质问冬奴,平日温润如白玉的一张俊脸上,此刻却闪动着一股狰狞的戾气,“前帝在时,对崔府恩宠有加,结果父亲现在却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可对得起博陵崔氏的列祖列宗?眼下南边局势未定,仇视崔府的人不过是上门砸了一只碗,如若将来前帝得胜……柔然狗贼退出中原之日,便是崔府巢倾卵覆之时!”
他恶狠狠地说完,横眉冷眼的模样,竟吓得冬奴后退了半步——这也是冬奴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识到,眼前这人与自己的不同——过去这么些年,他一向只会操心崔府的柴米油盐,认为只要管好了账目,崔府这条大船便是顺风顺水;而崔邈却不同,他就像自己或者自己的父辈、祖上一代代伺候过的崔氏主人一样,目中不见俗物,在意的只是博陵崔氏的荣耀,以及关系着宗族存亡的大局。这大概,就是贵贱血液的差别了。
冬奴想到这里,一张脸由红变白,再也拿不出刚刚冲着崔邈指天画地的勇气。
“我到前面去收尸,”他憋了半饷,才闷闷地冒出一句,“死的那人,一家老小都在崔府的田庄里做事呢,总要有人替他料理后事。”
崔邈冷眼看着冬奴灰心丧气离开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很快便恢复了素日的清冷,像没事人似的吩咐仆人奉上朝食。
不到午时,崔府出的事便已被报进深宫,安永避开奕洛瑰,站在承香殿外听宦官将消息说完,蹙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了,我会找时间回府去看看,至于这件事就别向官家禀报了,他伤势还未大好,不能被琐事烦扰。”
“白马公所言极是。”那宦官躬身应着,向安永告退后悄悄离开。
安永旋即转身进殿,这时奕洛瑰正半卧在榻上,不耐烦地抿着近侍用金匙喂送的汤药。他看见安永来了,立刻用一记恶狠狠的眼神吓走了近侍,等安永接下汤药碗坐到自己身边后,才瓮声瓮气地抱怨:“这药我还要吃到什么时候?”
“良药苦口,”安永坚持将手中的汤药继续喂给他,躲在重重帐帘之后,宠溺地望着他低声笑,“要一直吃到你能同以前一样,抱得动我才行……”
如此暧昧的劝降,奕洛瑰唯有乖乖就范。他孩子气地皱眉盯着安永,安永便也由着他看,入口的苦涩,瞬间被眉目传情的甜蜜消抵。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