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永只觉得眼前黑沉沉一片,紧跟着身形一晃,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上。
“义父!”冬奴被吓得惊叫了一声,狼狈地爬过去扶住他,却只能六神无主反反复复地念叨,“您可千万要撑住,千万不能出事……”
“我要……进宫去。”安永按着剧痛的心口,好半天才将这短短的一句话哽咽着说完,脸上已是挂满了泪水。
“义父……”冬奴紧挨着安永,脸色苍白地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义父,当初您出宫是官家下的旨意,现如今,谁又能准您入宫呢?”
安永闻言浑身一颤,一颗心被摔得四分五裂,只能在绝望中低喃:“不……我不能被困在这里,假使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总要看他最后一眼。”
“义父……”冬奴还想劝阻,却拦不住安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眼看着义父已经失魂落魄成这副模样,自己这节骨眼上又怎敢倒下——满面泪痕的冬奴深吸一口气,扯着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也奋力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追了上去。
这真是梦魇般的一夜。当安永站在承香殿外的时候,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这一路是如何快马加鞭、如何疾言厉色地闯过宫禁、又是如何疯狂地疾奔到这里。
宫中的天,此刻已然塌下来,因此没有一个人敢拦住如此狂乱的白马公,只除了一个人——尉迟贺麟。
“没有御旨,谁准你进宫的!”尉迟贺麟盯着被部下拦截住的安永,冷冷训斥。
时至今日,安永已经不想再与他起任何争执,因而只是小声恳求道:“放我进去。求求你,放我进去!”
“白马公,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将你宠得无法无天的那个人已经没了,宫中容不得你再放肆。”尉迟贺麟面若冰霜,一口回绝,碧绿的双眼毫不掩饰地透出浓浓的敌意。
此言一出,安永的脸上越发没了血色。
“天师,你我虽一向不睦,我却始终对你退避三舍、以礼相待,你又何苦逼我至此?!”安永暗暗握紧双拳,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尉迟贺麟,眼底有迷惑也有怨恨。
“是我逼你?”尉迟贺麟挑唇冷笑,反过来质问安永,“今夜宫中遭逢遽变,你一介外臣直闯禁宫又是为了做什么?是不是为了确认官家生死,好到宫外去散布消息?”
他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构陷之意,将安永气得浑身发抖:“尉迟贺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尉迟贺麟目光一闪,双眉倒竖着低吼,“我早就说过,你这个人根本不值得信任,只恨官家从不肯听我的话。今天我不将话点明,只怕你还有脸嘴硬,崔永安,你以为一切都能瞒天过海,却别想逃过我的法眼——这些年来你对官家始终怀有二心,背地里与司马澈勾结往来,这次更是趁着官家受伤之际,假借铲除奸细,实则离间君臣,也只有官家鬼迷心窍才会上你的当,误杀了一批对柔然忠心耿耿的将领!”
“尉迟贺麟,你这是血口喷人!”安永气得眼前一阵发黑,好容易才将身子站稳,“你想问我的罪,大可以胡编乱造,可是对官家,我无愧于心。”
“哼,你无愧于心,我也是字字不虚,信不信由你,”尉迟贺麟倨傲地瞥了他一眼,懒得多言,抬手一挥喝令左右,“送他出宫。”
“放开我,”安永立刻挣扎起来,却无法摆脱试图控制自己的侍卫,“尉迟贺麟,你不要欺人太甚!即使官家不在,你也不能这样对我!”
“怎么,你以为你还有多少分量?”尉迟贺麟双臂抱胸斜倚着殿门,表情似笑非笑地望着安永,一径冷嘲。
安永瞪着他充满讥讽的一张脸,一时急怒攻心,再与侍卫纠缠时只觉得眼前一黑,跟着整个人便跌入了无边的眩晕,人事不知。
再睁眼时,模糊的视野中只剩下冬奴满是担忧的一张脸。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安永的心却像被留在了无尽的黑夜里,正深深地陷入某个幽暗的角落。
“义父,您可算是醒了。”冬奴望着安永黯淡的双眼,长吁了一口气。
安永闭上眼适应了一会儿屋里的光线,略感清醒后才张开皴裂的双唇,沙哑地问:“外面,怎么样了?”
“闹着呢,”冬奴扶起安永,小心地喂了勺甜浆给他润喉,“官家驾崩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柔然在南边又吃了败仗,大家都乱了阵脚。义父,事到如今,我看您就别再操心外面的事了,养好身子才最要紧。”
安永目光一黯,不再说什么,一张脸却灰败得如同死过一次。
那个曾经山盟海誓,要与自己白头偕老的人;那个豪气干云,答应要用一辈子宠着他的人;那个在这荒凉的时空里,唯一可以张开羽翼保护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这一世,他再度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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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国丧之后,安永整日一身缟素,枯坐在平等寺中伴着黄卷青灯,而司马澈的大军连连告捷,眼看就要逼近京城。
就在整座新丰城风云变色、万马齐喑的日子里,安永却从惶惶不可终日的众生中跳脱出来,每天独自洒扫着浮屠塔上的浮尘,在金铎锵鸣的塔顶守望着沉寂的皇宫,怔怔一站便是半日。
这天当冬奴气喘吁吁累得半死不活爬上塔顶时,见到的正是安永这副失神的模样:“义父,您还在这儿守着呢?”
安永回过神,侧脸望向冬奴,这时夕阳的金光镀满了他的一身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