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鱼服,吃完鱼脍的李曜踏上回自家陇西郡王府的路,一边走一边思索方才杨潞的话。
杨潞说自己在淮南是净身出户,这一点李曜并不全信,当然也并非不信。按照通常情况来说,在大唐似杨潞这般年纪的女子,的确是该嫁人了,不过历史上杨行密与钱鏐虽然的确曾经联姻,也的确为双方带来了数十年的和平,但实在并未来得这么早,而且他们那时节算是双方都“打累了”,才不得不联姻的,因此方才杨潞说出这话才让李曜有些怀疑。
大唐虽然开放,女性社会地位也较以往各朝大有提高,但此时的大家闺秀,毕竟还是在儒家礼教文化的浸染之下长大的,要想脱离家族的桎梏,可仍是比男子大得多了。
而从政治军事的现实来说,杨行密也好,钱鏐也罢,基本上都还处于自己势力的上升期,按说不应该这么快就达成双方之间的妥协才对。
可是如果相信杨潞的话,是不是就说不通呢?也不尽然。假设杨潞方才所言属实,那么在杨行密和钱鏐之间,必然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双方觉得不能再打下去。或者说,这大唐天下出了什么事,足以影响到南方两位最强大的诸侯,使他们出于自己的考虑而罢手言和。
历史上这二人的联姻原比今日要晚,那这提前联姻就只能有一个解释:李曜出现导致了某种蝴蝶效应,天下大局必然出现了变动。
天下出现了什么大的变动?
李曜只是略微思索,便基本可以确定,主要原因必然是自己进入长安,称王关中。
这显得有些奇怪,李克用——或者直说李曜——与杨行密的数年来一直不差,尤其是在对抗和限制朱温方面,双方虽然南北相距万里,但却有着几乎一致的共同利益。
屁股决定脑袋,利益决定取向。这个道理李曜一贯深信不疑,但如何解释杨行密的举动呢?
设身处地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问题,是李曜这数年来总能料敌致胜的一**宝,在思索这个问题方面,也同样重要和好用。
大唐朝廷虽然依靠江南贡赋,但在大唐时期,北方在政治军事上的重要性仍是全面超越南方的,而如今北方的争霸,已经进入一个新的时期。不少小的“诸侯”,都已经被大诸侯兼并或者臣服。随着两件事情的发生,这种情况已经十分分明:其一,朱温威服河北,整个河北、中原,除了李克用之外,再无一人不在朱温的利刃下俯首帖耳;其二,李曜击败李茂贞,称王关中,出任首相。
如此一分析,事情就简单多了。首先,北方的争夺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梁晋双方已经成为大唐北方最强的两大势力集团,大唐北方的归属,必然在梁晋双方之中诞生。其次,汴军在河北表现十分抢眼,李克用沙陀大军的杀伤力在朱温的强大恢复能力面前,逐渐显得力不从心。再次,河东集团内部因为李曜的闪电崛起,出现了“双王”的苗头,对于河东集团本身的稳定性来说,可能是一个灾难,河东集团很有可能因此分裂,甚至走向对抗,而这必然是对河东集团整体的巨大打击,同时是朱温一统北方的有利契机。
李曜觉得,这应该就是杨行密对当前北方形势的主要看法,虽然李曜自己知道,自己终李克用一生,绝不会与其兵戎相见,但这份心思外人却未必相信,出现上面这种判断是寻常事:为了霸权,人们无所不用其极。
李曜自己也知道,他自己对李克用的确抱着相当的感激之情,可以说,纵然自己是穿越者,有几项人们没有的优势,但如果没有李克用的器重和信任,他今天决然走不到这一步。
但,这并不是他决心终身不与李克用为敌的全部原因。
至少还有一点,是他着重考虑过的:名声。
任何一个成功平定天下的人,无论是开国皇帝,还是名师大将,都必然有着巨大的名声。而这名声是好是坏,有时候相当重要。譬如秦始皇,当他还在世时,六国余孽虽然满腔怨恨,可谁敢站出来与之为敌?没有人。而这种天下皆恨,却无人敢反,靠的就是霸名,秦始皇三个字代表的,是无上霸业!任尔诸侯再多,也只有被扫到一边的下场。
然而李曜所走的,却从来不是秦始皇的这种霸业之路。
他以经济之道崭露头角,以用兵如神闪耀河东,以君子儒风名动天下,以十万大军坐控关中……而这些,在仅仅数年之内,就被完成。可以说,迄今为止,李曜在大唐的“档案材料”堪称完美,近乎神话。
然而高处不胜寒。越是前面的路走得顺,后面的每一步,就越加步步惊心,只要行差错步一次,这种种的一切,就都要化为乌有。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恭谦下士时”,就算李曜心里再如何想给王莽平反,但在这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家大唐,周公永远是圣人,王莽永远是小人!没有人在乎汉帝禅位之前全天下之人皆称王莽为在世圣人!没有人在乎!没有!
所以李曜现在对自己的名声的维护,也是格外小心。左边是悬崖,右边也是悬崖,唯有一步不错,正朝前去,才得彼岸。
挟天子以令诸侯?还不是时候,走一步,就是逆臣贼子,下场与历史上的朱温无二。
恃强不服李克用?私底下有些小动作无伤大雅,但绝不能如李存孝一般举旗造反,否则他的结果也就是自己的下场。李存孝有他李曜前去相救,保住了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