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曾多次听恩师提及中原与塞北草原的战和兴替,乃至中原应当如何应对草原民族南下的威胁,而让他印象最深的,有两句话:
“漠北草原之上,若有一族兴盛而无掣肘者,中原必危。”
“塞北之地,中原未必不可图,所虑者,纵胜而难固也,战而胜之可矣,胜而守之,则实非上策。因势利导,智者之谋,使二强相争,则中原之幸;使三足鼎立,则中原必盛;使群狼竞食,则中原万世不替也。”
李曜这番话,算是他个人对热兵器大发展时代之前塞北威胁的总结和反思。在他穿越到唐末之后,之所以格外担忧五代乱世的出现,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唐朝盛世之后,中原王朝对北方草原民族长达近千年的无力。
中国历史上两个被人念念不忘的盛世,一为汉,一为唐。汉之盛世,无非西汉武帝、昭帝、宣帝三世,以其文治颇效,而武功大盛称道。唐之盛世,在贞观后至开元,以其兼容并包,雄浑大气而著称。两相比较,汉之世,国境不过河朔,西至西域,乃是诸国臣服,而东北与西北的少数民族多数还要受到匈奴的威胁。而唐之世,国境强盛时远达北海,册封之国,东西南北,四面皆来远朝,不可谓不强!然而,他心中却总有一种担忧,正是唐之兼收盛世,而使唐之后世盛世不再。
在原先那个历史上,唐之后五代,中原混战,而契丹渐强,混一北疆,成为之后百年威胁中原政权的强大军事力量。事实上契丹族首领,早在唐贞观年间就接受了太宗皇帝的册封,且赐国姓李。有唐之世,契丹人在中原担任武官职务的,并不罕见。虽然在唐三百年间,契丹族曾经反复,去唐而归附突厥,但是,契丹和唐政权的联系却紧密得多。开元年间,玄宗置松漠府,封契丹首领李失活为都督,封松漠郡王,以永乐公主妻之,令失活统领契丹八部。
少数民族一旦接受了中原王朝的册封,加强了与农耕文明的联系,往往便会迅速发展,快速的启动封建化进程。契丹族接受唐册封,对部族长远的发展无异注入了催化剂。而契丹人多流内地,任要职,对于契丹本民族的发展也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唐朝以自己百年积累的威望慑服着四夷,并加以恩宠,实际上,也是在推动他们的发展。随着唐王朝渐渐的衰落下去,周边一些原本受册封的落后的少数民族也慢慢开始强盛起来。
辽太祖阿保机在位时,唐朝已亡,中原割据,再没有一个强大的王朝可以慑服住北方强悍兴起的游牧民族,于是辽趁机统一了北方,在经历后晋纳献燕云地后,辽太宗一度南下攻陷开封。而中原王朝失去了燕云屏障,在之后的百年时间里,一直处于被动的防御地位,遑论威震漠北,再现大唐盛世?
辽宋百年对峙后,终于相继灭亡,而灭亡两个大国的,恰恰也是北方苦寒之地起兵的女真族。女真族远祖肃顺,唐时为黑水靺鞨,远在隋朝就已经接受中原王朝的册封。开元时,唐置黑水都督府,以其长为都督、拜勃利州刺史。尔后黑水靺鞨分为两部,混同江以北为生女真,即后来金人的祖先。黑水靺鞨部先后臣服于唐朝、辽朝,在唐朝时处于半农半猎阶段,直至辽末期才逐渐开始发展,最终强大灭亡了不可一世的大辽朝。可以说,辽人受唐恩泽而渐强,而辽自己又为自己挖掘了坟墓。虽然辽统治者一直都在压榨女真人,但是,女真人通过与辽人的经商往来,获得了技术和物品,并且通过辽人学习了制度,促进了发展,这点是毫无疑义的。虽然自唐灭,至金强,远隔两百年,但是两者间通过契丹族人构成的联系,放在浩瀚的历史长河里,却是无法割裂的。
唐使契丹大,遂为北患,而契丹使女真强,终于吞河北之地。
东北有契丹、女真,西北则为党项族。党项族最初强于隋朝大业年末,在贞观时归附唐朝,在开元年间从松州迁徙到庆州,也就是后世甘肃的地域,随着吐蕃势力的强大,永泰年间,又迁徙到银州、夏州,也就是后世的宁夏地域,此后党项族一直在这片水草丰美的地方发展,在唐大和年间,逐渐强盛起来。这一地区,也成为了后来建立的西夏国的核心地带。
在唐朝统治期间,党项族由于受到吐谷浑和吐蕃的威胁,曾经叛唐,但经过两次迁徙后,安定下来接受唐的册封和赐姓,依靠自己的畜牧业和唐朝进行交易。在后来五代时期,强大起来的党项部割据银、夏地,并且在乱世中扩充自己的国土,终于在北宋时建立西夏国,先后和北宋、辽,以及金、蒙古鼎立。
北宋王朝虽然是结束了五代割据的局面,但是并没有统一华夏,而是与强盛起来的少数民族鼎立,尔后北宋罹败金人之兵,南迁杭州,一直没能再次统一北方。而北方的金朝又被少数民族蒙古灭亡,蒙古最终也统一四方,建立元朝,经过这数百年的民族混战,相互融合,汉人国势衰者百年,从前浩浩然的一派大唐盛世雄风,被冲洗得干干净净,使往昔的盛世一去不复返,甚至有许多后人感慨:“崖山之后无中国”。
悲乎,叹哉!唐以三百年之盛,威服四方,而唐之恩威并济,却使四夷速起,为祸后世。岂非大唐之盛,而后世之衰?
李曜深知冯道为人,故而与他提及该以何等手段控制北方草原,其言之多,不下数十次,然则归结在一起,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