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儿子,究竟对哪家姑娘比较满意,可顾祁始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一急,就把楚颜给说了出来。
“楚颜是赵家的嫡女,又是定国公的孙女,太子妃的人选,她再合适不过。更何况母亲从小把她带到现在,她的容貌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强……”说了半天,她知道儿子心头明白得很,便索性说开了,“你也知道,如今你祖父年纪大了,你那几个舅舅又不争气,眼看着赵家后继无人,若是没有出个太子妃,恐怕今后会慢慢没落下去,再不复今日的辉煌。你虽是皇家之子,可毕竟也是半个赵家的人,母亲只盼着你能把楚颜娶进宫,总不至于让赵家一蹶不振才是啊。”
她的面上写满了“急功近利”四个大字,焦躁的语气也表露出她心下所想。
可是顾祁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微微抬头看了眼窗外的灯笼,“母亲可还记得儿子六岁前在元熙殿度过的时光?”
赵容华哑然,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顾祁便从容地说了下去,“我一直记得那时候母亲对我要求甚高,别的皇叔的子女在那个年纪时,都还在玩乐,而我就被母亲唤去了书房,每日习字读书,刻不容缓。”
“四岁那年,过新年的时候,我看见别的宫女太监在扎灯笼,便偷偷跑出去看了一会儿,岂料被母亲发现,斥责之后叫我在门口罚站了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我的脚冻伤了,三天都没能下地。”
“父皇来了,说您对我太过苛刻,您在他面前保证了今后会把我当成个孩子那样对待,可是父皇一走,您竟然叫人把我抬去了书房坐着,要我继续练字背书。那时候我又哭又闹,却看见您一直站在门外看着我,一言不发,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顾祁转过身去,凝视着赵容华,“这只是很小很小的事情,可是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儿子每回想起来,都觉得心痛。为了不练字,我刻意踢被子着凉,刻意在射箭时伤了手,可是您没有一回心疼我,总是逼着我日复一日地努力。”
赵容华面色一白,争辩道,“可我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前途,为了你像今日这样站在金銮殿上俯视江山,将天下都掌握在手中!”
顾祁笑了,眼神里是安静又深沉的悲凉,“母亲真的是为了我吗?您问过我这就是我要的人生吗?每回我哭闹着怨您怪您时,您就说这是为了儿臣好,为了赵家将来更加兴荣,在儿子看来,母亲并不是为了儿子才这样做,而是为了您自己。”
为了她自己的野心,和对家族繁荣的强烈愿望。
旁的人也许会笑他,跟容皇贵妃那样亲近,却对自己的母亲这样疏离冷漠,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在元熙殿与母亲相处的六年里,他从未真正体会过什么是母爱。
他身边的宫女太监总是每隔半年就会换一次,不是失足落水就是意外身亡,要不就是偷了殿里的东西,被杖毙或者撵出了宫。
起初他以为真是意外,可是后来长大些了,看到那些被派来伺候他的宫人眼里露出的绝望神情,才明白其中原委。
这些所谓的意外,都不过是母亲要他从小练成铁石心肠的踏脚石,他是母亲眼中的未来皇帝,绝对不可以对身边的任何人有了多余的依赖和感情,他必须孤独而冷漠地成长,一丝多余的同情心都不能有。
于是,他就这样一路走到今日。
幸好有容皇贵妃在,他不至于变成那样冷血无情的人,可是对于赵容华这样的母亲,他却自然而然竖起了防备,一如她当初希望的那样,只是这样的冷漠却仅限于对她。
赵容华终于自食苦果。
那日的谈话是母子俩多年来唯一一次敞开心扉,可是结局却异常悲惨。
在顾祁踏出门的那一刻,赵容华凄凉地喊道,“顾祁,你可还记得你是谁的儿子?”
顾祁脚下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反问她,“儿子记得,但敢问母亲,您是否又记得您是谁的母亲?”
她是权势的母亲,是名利的母亲,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这样想,也许母亲想要的并非他这个儿子,而是所有能让她实现野心和自我价值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