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天保十三年,可此时的朝廷和晋阳宫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因为我的次子——当今皇帝高洋于这个月的月初突发重病,而且病情急剧恶化。
我坐在内殿佛堂的蒲团上,不停地转动手中念珠,每颗念珠上雕刻的佛陀小像都如同钝石一样硌着我的心。
“太后。”李昌仪跪到我身边,轻声说道:“德阳殿来人了。”“何事?”“陛下又晕过去了,皇后请您去看看陛下。”
我微微睁开眼,开口问道:“昌仪,今日何时?”李昌仪声音一顿,回答道:“已然初九。”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入宫陪伴我多少年了?”“奴婢是自东魏武定七年起侍奉太后的,已经有十三年了。”
我不由感慨:“原来阿惠已经离世十三年了。”武定七年的八月二十八日是我长子高澄的忌日。
“准备轿舆。”“是。”我冷眼看着李昌仪一边驾轻就熟将我扶起,一边吩咐宫人去准备轿舆。
心中想的却是我儿侯尼于曾说过的一句话:天保十三年十月十日,此谓三十三。
这是他为自己测到的忌日,今日初九,还剩一日。想到这里,我心中一沉。
走进德阳殿,看到殿内宫人面上藏不住的愁容和皇后李祖娥泪眼婆娑的样子,我心中泛起浓浓不悦,皇帝本来就病重,让他看到这般情形,不就更加不利于他的病情了嘛。
“母后,您总算来了,陛下又昏过去了,这次连药都灌不进了!”李祖娥一看到我就开始啜泣,吵得我愈加心烦,摆手道:“皇后也侍疾好几日了,先回寝宫休息吧,皇帝由哀家守着。”
李祖娥抬头看我,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见我已经蹙起了眉,便乖顺地行礼告退了。
注视着她远离的背影,我心中五味杂陈,我这个懦弱的儿媳不适合做皇后,即使她已经年过三旬,可她还是这么无主见,若不是侯尼于护着她,她安可稳居后位十数年。
想到这里,我默叹一声,原本是考虑她出自赵郡李氏,至少能处理一个王公府中事宜,性格懦弱也不会轻易欺辱侯尼于,才促成了这桩姻缘。
可谁能想到侯尼于的老实孱弱全是伪装,甚至代魏建齐,将我和贺六浑原本为他谋划的一切全部打乱。
轻抚着他消瘦良多的脸颊,企图将记忆中他儿时的面容与现在的重合,却发现他的五官早已长开,以前含笑的嘴角变成了冷峻的弧度,两张面容已经无法相合,而我,这个生身母亲,居然才发现。
不过悲哀的同时,我又松了一口气,毕竟现在可以说是我们母子之间难得的安宁,这些年的大部分独处时间我们都在争执。
端详着侯尼于昏睡的面容,我不禁回忆起我之前的数十年光阴。
※※※
我的家族是鲜卑有名的大族乙那娄氏,不过在前魏孝文帝改革时,我的祖父不得已改为汉姓娄氏。
我出生那年,孝文帝已经故去已有两年,当时的前魏还算太平之世,尽管那时的皇室已经开始悄然敛财斗富,其中包括宣武帝的两位辅政叔王。
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魏都洛阳度过的,因为是祖父最小的孙女,再加上我出生三年后,我的弟弟,也是父亲第二个嫡子娄昭的出世,也被看作是我带来的福气,使得祖父尤其宠爱我,自我记事起,就让母亲带着我出席各种勋贵女眷的筵宴。
这样的机遇让我结识了不少世家勋贵女子,不过让我能至今记忆犹新的却只有一人,年长我五岁的胡仙真。
她出自仅次于山东士族的安定胡氏,父亲是武始侯胡国珍,与我祖父同级,不过胡氏的爵位可以承袭,而祖父用战功得到的真定侯爵位却只能始于他,也终于他。
温和有礼似乎是胡仙真与生俱来的天赋,即使是那些嫉妒她出身或是才貌的人再怎么出言不逊,暗使绊子,我都没有见过她有什么失礼的举动,最多只是抿唇不语,紧盯对方,倒让那些人挨不住心虚,溃逃而去。
母亲生有三女一子,我出生之时,大姊已嫁于段荣两年有余,我二姊也到了议亲年纪,姊妹之间年龄差距的过大,让我反而与胡仙真更加亲近,感情胜似同胞兄妹。
我八岁的一天,胡仙真突然与我说道:“昭君,我恐怕很快就不能与你一起嬉闹了。”“为什么?”
胡仙真露出一种似是悲伤的神情:“父亲希望我能入宫帮衬家族,便指使我那个出家的姑姑借讲授佛理之际,不时向陛下近侍称赞我,听说陛下已经动了心思。”
我连忙道:“可是高皇后不是善类,姊姊入宫定然凶多吉少,当年的于皇后和皇长子不就是前车之鉴嘛!”
宣武帝原配皇后于氏生有皇长子元昌,但自高英得宠后,于皇后便失了宠,与三年前暴毙而亡,宣武帝便立了高英为后,次年,皇长子夭折而亡,世人皆知母子之死与高后有脱不开的干系。
并且高英自从自己所生的皇次子夭折后,变得善妒霸道,导致许多妃嫔甚至难见宣武帝一面,故宣武帝至今只有三个女儿,且除了高英所生的建德公主,另两位公主生母皆已病逝。
胡仙真淡淡笑道:“所以我必须要有个儿子,哪怕。。他一被立为皇储,我就会被赐死。”
我深知宫廷“子立母死”的旧例,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什么样的话都苍白无力,我第一次感到勋贵世家女子的无奈。
未过几日,宣武帝便宣召胡仙真入宫陪侍,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