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作为天朝的都城,自然不是高唐县那种小地方可比拟的。城墙是青砖包砌,带着历史的厚重感,城楼辅以箭楼、鼓楼,更是气势磅礴。南京是连接东西方要道的纽带,过往商客川流不息,带来了令人欣喜的繁荣景象。
不过因为太子薨逝,今上悲恸不已,全城都挂了白幡,飒飒秋风更是给南京城带来了凄绝之意。
忍冬掀开帘子看了一会儿,便在两位嬷嬷刻意压下的鄙视眼神中止住了自己“乡下人进城”的好奇心,正襟危坐。她既回来了,便不再是那个小乞儿,而是太子的女儿,皇上的孙女,是皇家的血脉。
这样,她才对得起奶娘的期盼,娘亲的惨剧。
马车穿过街市,又行一里路便进了皇城。
她听着耳边呼呼吹过风还蕴着悠远绵长的钟声,抬头看了看黄色的墙,青色的瓦,处处宫殿盘桓着,大的如巨兽,小的如金笼。
过内宫门后,两个嬷嬷退下,忍冬由一位大太监领着进了内廷,那是皇上的起居处。
越靠近,她心里就越忐忑。
宫门深处,有人在等着她——尽管他是她的皇爷爷,有着割不断的亲情和血缘关系。可那也是九五之尊,不允忤逆,不容置疑,伴君如伴虎不是一句话而已。
而且,宫内不时传出惊惶失措的脚步声,还有如天怒般的吼骂,并着听起来惨绝人寰的痛哭。
“皇上,皇上,奴婢不是故意的,求皇上开恩!”
“一群废物,这么烫的茶,你们是要弑君?”
“朕的儿啊,朕的儿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啊!你单单留下父皇,让父皇怎么活啊?”
“啪!”
忍冬刚跟着太监小步走进门,一个茶盏就擦过耳边摔在了地上。她下意识看向前方,一个衣着华贵的老人抱着一柄玉如意,涕泗横流,脚边尽是碎瓷片,一干宫女正胆战心惊地收拾着。看来太子薨逝确实给皇上带来了极大的打击,不得不拿宫人出气。太子是前皇后马氏所生,是四个皇子中最受宠的,从小就由皇上亲自教导。太子成年后,也不负众望可担大任,皇上更是欣慰,却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手里还捏着一只茶盏,正想扔过来,就瞅见了惊呆了的忍冬。
“毅文?”皇上背着光看到一个身影站在门口处,遮了遮眼睛,嘟哝道,“毅文回来了?不对,毅文没这么矮没这么瘦。”
忍冬这些年忍饥挨饿,身子发育缓慢,这身衣裳穿着也没个姑娘样,可没想到皇上泪眼迷蒙地竟将她认成了太子。
她正尴尬间,庄妃娘娘从殿外疾步进来,指挥着宫女们三下两下将殿内收拾了,才将忍冬推到皇上跟前:“皇上,这是您派人去找的太子长女,虽有胡人血统,却比皇长孙更像太子,难怪皇上会认错。”
皇上收了眼泪,眯着眼受了忍冬的跪拜,没让她起来,只让她抬头,打量良久才缓缓道:“怎么这么黑?”
不料皇上思量半晌却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忍冬刚刚酝酿起来的笑意便僵在了嘴角。
庄妃娘娘见皇上略有不悦,急忙安抚:“这孩子在外多年,风吹日晒的,黑点正常。如今回了宫,臣妾令人每日给她洗牛奶浴,再吃些养颜的药,不出一个月就能变白,到时候更像太子。”
皇上听了庄妃的安慰,点点头:“太子面白无须,不该有这么黑的女儿。听说那歌姬是胡人第一美女,也是胡人贵族之后,可惜后来家族没落才做了歌姬。这孩子看着也是个美人胚子,不要因为肤色而浪费了一身好皮相。”
“是,是。”
忍冬光听着两位长辈讨论她的外貌,其他一概不提,便直了身子跪着一言不发。
皇上与庄妃叙话良久,眼角注意到她捏了捏酸胀的小腿,才想起来她还跪着,抬手让她起来:“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
“忍冬。”
“忍冬?”皇上思忖片刻,“虽不失为一个好名字,却配不上你的身份。”
忍冬出生于腊月,那时候万物凋零,都将自己蜷缩起来,唯有忍冬昂着倔强的藤蔓盘缠着,直到第二年在春日的阳光下抽出新芽开出金色银色的花,掩在众花丛中俏笑。奶娘感于她的身世,给她取名忍冬,希望她坚韧不拔,迎来自己的春天。但是,皇上说这名字配不上她的身份,她顶撞不得,只得沉默。
“识字吗?”皇上将她找回来也是心血来潮,如今嫌弃她的本名,可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适合她的名字,便开口言它。
“奶娘在忍冬五岁时曾嫁一教书先生,因此学过一些。”
“都学过些什么?”
“读过四书五经,还看过一点《史记》跟兵法。”
“不错不错,作为女子不拘泥于《女诫》、《女论语》,还看兵法,有太子的风范。”皇上并不在意她是否能够遵守礼法,将来相夫教子,反而希望她能够像太子,给他带来一丝安慰,捋着稀疏的长须笑道,“那你可知何为为仁之本?”
“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
“民德何以归厚?”
“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皇上看她虽是乞儿出身,但早年还受过教育,知识也未还给先生,满意极了:“《诗经》有言‘於乎皇考,永世克孝’,‘永言孝思,孝思维则’。女子天生孝性自然,本该静好乖宁,你便改名孝宁,你弟弟叫孝旻,正相配。”
皇上这是叫她谨慎地对待父母的死亡,追念远代先祖,同时入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