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与日下真太郎不熟,但其仁名,青登耳闻已久。
在北番所,日下真太郎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为人处事相当正派。
日下真太郎的这番演说,不可谓不激昂,不可谓不苦口婆心。
从其此时展露出的“恨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愤慨神态来看,他是真心想要说服现场众人摒弃歧视,最起码不要在慈善医院里整“我虽然是穷人,但我至少是个正常人,你这种贱民得服从于我”的这套野蛮行径。
可以说,日下真太郎尽力了——他的拼尽全力只换来了冷清的回应。
绝大部分人都把脑袋埋得低低的,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不,这串字眼使用得有些不太妥当。
他们此时的脸上,确实是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但以“麻木不忍”来形容他们刻下的神态,才更准确一些。
……
哈?这人在说什么啊?
他到底说完了没有啊?
他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
他们的麻木表情,寂静无声地表达着不解与不耐烦。
极个别人,甚至趁着青登与日下真太郎等人不备时,偷偷地继续朝秽多姐妹投去仿佛看待恶心垃圾般的厌恶眼神。
青登注意到了周遭众人眼下的这副难以言喻的态度和反应。
说实话,青登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了。
至于日下真太郎,他也注意到了他苦心孤诣地想要教导好的这些人目前的神色变化。
“……”日下真太郎默默地敛住口舌,微沉眼皮。
早过不惑之年的老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上黯然之色。
“唉……”
一道悠长的叹息,幽幽地从日下真太郎的唇齿间飘出。
也不知是不是青登的错觉,他总觉得日下真太郎在叹出这长长的一口气之后,其脸上的皱纹似乎又多了一、两条。
……
……
日下真太郎差使部下们将闹事的褴褛武士等人押走,随后他大步地朝青登走来。
“足下,感谢您的出手相助!”
日下真太郎面挂挚诚的微笑,把双手贴在双腿上,向青登深鞠一躬。
“若没有您,真不知道后果将会如何……”
青登颔首,回了日下真太郎一礼。
“您客气了,我只不过是做了应做尽做之事。”
为了防止日下真太郎认出他来,青登特地把嗓音压得极沉极沙哑,同时抬手将头顶的低沿斗笠给压得更低了一些。
“哈哈哈,足下真乃义士也!”
日下真太郎脸上的尊敬之色浓了几分。
“不知足下的大名是?”
青登略一思忖,答:“在下只是一个路过的剑士。”
见眼前之人有意隐藏自己的身份,日下真太郎十分识相地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深究。
“足下。”青登忽地主动道,“我和我的同伴们,目前还有要事在身,无法在此地久留,烦请足下保护好这俩姑娘。”
青登扫了眼现在已经止住哭啼的秽多姐妹。
“那是自然!”
日下真太郎不假思索地用力点头。
“方才是我的一时疏忽,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馆外的异常动静,险致无法挽回的后果发生。我以我的武士……不!我以我的人格作保,只要这对姐妹还在小石川养生所,我就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她们。”
说完,日下真太郎解下腰间的打刀,左手抓鞘,右手握柄,将刀身拉出一小截,然后再将其用力收回去。
击金为誓,约定已成。
素有仁名的日下真太郎的诺言,足值千金。
放心下来的青登,回头看了德川家茂一眼。
德川家茂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嗯,我们走吧。”
微服私访,继续进行。
就在青登一行人即将把小石川养生所抛在身后之时——
“武士大爷!”
冷不丁的,青登的背后传来秽多姐姐的嗓音。
青登顿住脚步,转回身。
只见秽多姐姐牵着妹妹,两姐妹手脚局促地并肩而立。
在青登朝她们看过来后,姐妹俩以极同步的动作深吸一口气。
“真的……非常谢谢您!”
二女一边异口同声地如此大喊,一边跪倒在地,对青登行着日本的最高礼节:土下座。
她们的神态,她们的动作,没有半分做作。
舒畅又朴拙。
虽然这么说有自夸之嫌,但青登自认自己也算是做过不少的善事、义举。
铲除讨夷组,荡平盘踞在甲斐群山间的盗贼——上述的任何一项战机,都是足以供人吹嘘一辈子的显赫功勋。
但奇怪的是,在承蒙秽多姐妹的千恩万谢的当下,青登的内心涌起了一股强烈的自豪感与满足感。
这份自豪,这份满足,不比当初在阵斩神野的那个瞬间、连破相马众三关的那一刹那里,曾一度感受过的快意情绪弱上分毫。
青登谦虚地侧站半步,不受秽多姐妹的大礼。
与此同时,他缓缓地抬高视线,遥望小石川养生所,遥望围拢在这栋高大屋宇四周的“油状色块”。
一切都变回了老样子。
病人及其陪护的亲友们,眼巴巴地排着队。
呻吟与痛呼,接连不断地传扬至上空与远方。
有人继续安慰身边的病者。
有人继续恳求前面的人将排队的位置让给他。
上千名病人等着治疗。
而小石川养生上上下下,统共就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