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橘先生往生的那个瞬间……我感觉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再然后的事情,我就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我好像当场昏了过去。”
“什么时候醒来、醒来之后做了些什么……我完全记不清了……”
“只模湖地记得我似乎一直在喝酒,累了就睡,饿了就随便将能入口的东西塞入嘴里……”
“等我恢复神智、脑子能重新记事时,已经是万延元年(1860)的11月了……”
“呵呵……也就是说,我直到前不久才‘苏醒’过来。在此之前,我一直过着连我本人都不清楚自己都在干些什么的混沌生活……”
这大概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吧……青登心想。
当人的ròu_tǐ或心灵遭受巨大伤害时,大脑会自动失忆、抹消这段记忆,以此来遗忘这份痛苦。
爱妻和小姨子惨死;被菊池视为“唯一希望”的橘隆之也遭遇不测……
说实话,接连遭遇这种毁人心智的重大打击,菊池哪怕是就此疯掉、患上严重的精神疾病,也一点都不足为奇。
“在从那混沌的状态中‘苏醒’过来后……我感觉自己的体内空空如也……”
菊池一边说,一边露出似笑非笑、既像是在悲怆,又像是在自嘲的怪诞表情。
“橘先生不在了……阿琦和阿登身上的冤屈,怕是永远也洗清不了了……”
“一想到这,我就感觉全身无力……”
“呵……这大概就是古人常言的‘哀莫大于心死’吧……”
“我没有心力再去追查害死阿琦和阿登的真凶了……我甚至连怨恨害死橘先生、阿琦和阿登的真凶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样都好了……”
“就这样吧……”
“我放弃了……”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或许我上辈子是十恶不赦的奸贼吧,所以我这辈子才会落得这般境地……”
语毕,菊池倚着身后的墙壁,垂下脑袋。
他明明仍在呼吸,他明明仍是个活人,可他的眼睛里却没有半丝光亮,他的模样像极了行尸走肉。
不,应该说……现在的菊池,就是行尸走肉……
青登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来宽慰菊池,可在他张开口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得将人类的语言穷尽到何种地步、得将人类的口才发挥到什么程度,才能安慰得了受尽冤屈与悲痛的菊池?
青登的学识、人生阅历,在菊池的凄惨遭遇面前,是那么地苍白无力……
一时之间,沉默主宰了这座臭气熏天的茅草屋。
沉重的沉默降临在青登和菊池之间。
便在这一片静谧之中——
“……橘君……您觉得呢?”
菊池突然朝青登抛来一句没头没脑的反问。
“嗯?”
青登朝菊池投去疑惑的目光。
“您觉得阿琦和阿登是被灭口的吗?”
菊池扬起视线——他的眼睛里,浮动着澹澹的希冀之色。
他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模样,像极了正拼命紧揪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
他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口吻,既像是在询问青登,又像是在询问自己。
“……”
青登笔直注视菊池,迟迟不发一言。
就感性而言,青登自然是很想拣点好听的话来安慰菊池。
然而……从理性角度来说,青登实在是给不了菊池乐观的回答……
回顾菊池适才所述的种种,可以发现:“阿琦是无辜的,害死阿琦和阿登的真凶另有其人”之说,完全是菊池个人的一面之词。
橘隆之只查出诡药的背后有着清水一族的影子,并没有查到阿琦和阿登确实遭人灭口……
根本没有充分的证据能够证明阿琦是无辜的……
况且,还有一个疑点。
阿琦向官府举报了诡药,所以她遭遇报复——这倒解释得通。
可阿登呢?
纵观事件始末,阿登一直是“局外人”的身份
制销诡药的幕后黑手有什么理由将阿登也杀害了呢?
“诡药”有着破坏人的心智,使人变得冲动易怒、难以控制自己情绪。
综合青登所知的种种前例,诡药的服用者在因药效发作而失控时,别说是杀人了,再极端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比如青登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所侦办的第一起桉件——讯三郎本无意杀害苹婆婆,但在药效发作后,还是抽出了刀,残忍地杀死了苹婆婆。
所以,不能排除阿登确实就是被诡药的药效突然发作、一时失控的阿琦所杀,而阿琦也的确是自裁谢罪的可能性……
青登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沉默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哈……哈哈……”
菊池咧了咧嘴角,发出低沉的笑声。
“连橘君你也认为阿琦不是无辜的吗……”
说罢,菊池重新垂下视线和脑袋。
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在菊池低头的刹那间,青登凭着良好的目力,敏锐地察看出:适才在菊池眼童里浮动的希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幻成暗然以及……若有若无的解脱……
“……我并没有这么想。”
青登缓缓道。
“只是想要证明阿琦乃是无辜之身,尚需确切的证据。”
菊池轻轻颔首。
“证据……说得也是啊……”
又是几道低沉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