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西野垂首拖刀的刻下,他的脸上才总算是流露出如释重负的色彩。
“喂!你们2个,快将西野君送去医馆!”
薄井的喊声、急急忙忙地朝他这边奔来的足音、划过天际的风鸣……这些声响在西野听来,都莫名地遥远。
仿佛被抽掉灵魂,眼中了无神采的他,将难以聚焦的目光投射至足尖前的地面。
就差那么一点……
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以致功亏一篑!今夜的所有努力、所有牺牲悉数付诸东流!
不如……索性将关于幻附淀和法诛党的一切,全盘托出吧!
就说凤凰屋弥太郎是祸国殃民的国贼,我才那么不顾一切地追杀他。
不……不行!我现在根本拿不出能够证明幻附淀的存在,以及凤凰屋弥太郎跟法诛党有染的铁证。
没有证据在手……别说是酒井大人了,薄井大人多半也不会信我的……
那2名被薄井喊来的侍从,业已行至西野的身旁,一左一右地扶住其肩。
正当西野即将被架走、送去医馆的这个时候……不知怎的,他突然感觉视野一片模糊。
——终于是……撑不住了吗……
不仅无力抢回凤凰屋弥太郎,就连强撑至今的身体也垮了……接二连三的噩耗袭来。
然而刻下的西野却连挤出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像是屈服于眼前的残酷命运似的,他缓缓地闭上双目……
……
……
西野本以为自己会就这么失去意识。
等再睁开眼睛时,就能看见医馆的天花板……或者是再也睁不开眼睛。
可谁知……异变突生。
他惊愕地发现:四周那本是一片乌黑的世界,突然涌入大量的线条与色彩。
线条或是拉直,或是弯曲成新的弧度。
色彩或是溶化,或是融合成新的颜色。
就这么不断重复着“破坏”与“新生”。
渐渐的,一副生动鲜明的画面,铺展在西野的眼前。
只见画面中有着一个面容秀美的少妇,以及一个年纪约莫在8岁上下的男孩,他们在干净如新的榻榻米上相对而坐,仪态端庄,表情肃穆。
虽然这俩人的面容有些陌生,但西野还是一眼认出那名少妇就是年轻时的母亲,至于那个男孩则是小时候的他。
(细治郎!你听好了!我们西野家虽从未出过什么达官显贵,却也从不出不遵武士道义的人渣!你要严记家训,绝不可做出任何有违武士道义的事情!)
母亲的话音方一入耳,西野就下意识地高喊一声“是”。
然而,当他张大嘴巴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性格古板又刚正的母亲,一直以“严母”形象示人。
母亲的咆哮与斥责,贯穿了西野的整个童年及少年时光。
在母亲的影响下,他从小就立志成为不辱家名的“武士中的武士”。
(是!母亲!我一定会成为能令您倍感骄傲的武士!)
倏然间,眼前的画面发生新的变化。
线条和色彩逐一分解,接着又一点点地重新构筑。
这一次映入西野眼帘的,是他开始以“定町回同心”的身份奉公时的画面。
(西野君,你干得好呀!)
(西野!你又立一大功了!)
(细治郎!这次真是多亏有你啊!)
在进入北番所的“三回”后,他便一心奉公,从不懈怠,也不敢懈怠。
既然以成为“武士中的武士”为目标,又怎能荒废光阴,懒散度日呢?
凭着这股信念,不论是什么工作,西野都干得格外拼命,对自己的能力、品行,有着极严格的要求。
同时,也正因为这股信念,他变成一个性格固执、很难相处的怪人。
不论是违反武士道的奸人,还是饱食终日的废物,他都本能地排斥。
尽管勿怠勿忘地持续磨砺自身,但他却并无升官发财,或是要名留青史的野望。
他只有一个目标:等到了那个世界后,能够骄傲地挺起胸膛,自豪地对列祖列宗说:我没有玷污家族的名声!没有辱没武士的身份!
到这里,眼前的画面再次缓缓地变化。
这一次,线条和色彩没有重新构筑,而是逐渐远去。
西野的身周重归什么也没有的虚无。
便在这一片静谧之中,遥远的彼方忽然传来无比清晰的人声。
(你千辛万苦地学成文武艺,就只是为了向幕府将军……向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卖命吗?)
是我孙子的声音……
因为是前不久才发生的事情,所以西野马上就想起来:这是他和我孙子从罗刹的大本营中逃出来后,他问我孙子为什么要叛国从贼时,对方“反击”回来的一连串质问。
……
(你的追求,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
(在你眼里,唯有对幕府忠心耿耿,方能成为值得称道的武士吗?)
……
(你心目中的武士,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
……
……
……
“……慢着。”
西野缓缓地睁开双眼,肩膀一抖,甩开搀扶着他的侍从。
他的如此举动,顿时引来了薄井、酒井金吾以及凤凰屋弥太郎的警觉。
“西野君?你做什么?”
西野不理会面露焦急之色的薄井,他默然无言地俯下身,捡起地上的一块坚硬石头。
然后……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