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范宁脱口而出。“7级进1级,6级下5级,4级下3级,或是四度上行,类似属-主解决或离调的音程.”
他重新弹奏,强化这些音程的运动感,声音线条立马大有改观。
维亚德林又道:“‘线’是横向的旋律,跑动性较强或线条较长的。还是这个乐章,183小节,你弹一遍。”
这是一片迂回上升的齐奏音群,范宁试了两次感觉不对,维亚德林在旁边钢琴坐下,示范并讲解道:“听我每小节第一个音的‘重音感’。”
“层次立马多出两层。”范宁了然,尝试模仿。
“对。”
范宁第二遍模仿。
“左手重音要比其他重,又要再比右手弱一点。”
第三遍模仿,过关,更鲜明的四种层次感。
“这句半音阶,看我的手。”
“弹黑键的手指略往琴键趴点。”
“掌关节,大指附近的掌关节,动起来,积极起来,你想想,它们隔一两个音就要被用上一次。”
另几处片段,范宁再次领悟了维亚德林的意图。
“至于最后的‘面’,就是纵向的思考,比如第一乐章开头,乐队奏主题时,你跨越音区的大和弦,要用坚定的推动感。”
范宁回到第一乐章。
“咚!咚!咚!——”“咚!咚!咚!——”
“倾向,还是倾向性的思考,比如,这些标定了色彩的走向.”维亚德林声音又起,在范宁视野中,总谱上的几组相邻和弦的音符符头似乎突然紧缩了一下。
“你记住你的力量来源只有三个:小臂自然下垂的力、掌关节撑起来的力、还有指尖的抓力,其他的都是不科学的,统统卸掉。”
范宁闭眼弹奏,试着感受了几次。
“不对,你试着将和弦的全部音下落保持,然后,单抬指弹奏这几个单音。”
范宁依言照做。
“对了,就是这种类似的感觉。”
“25小节,这里旋律到你了,和弦高音是旋律,或者我说的‘线’的走向,虽然你在弹和弦的‘面’,但是手腕要更加照顾四五指的动作。”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范宁按照维亚德林的“点线面”提示,触类旁通地解决了大量类似的片段,他觉得自己对柴一的演绎理解上了一个台阶。
维亚德林则觉得,自己从来没教过这么“好教”的学生。
是的,范宁太好教了。
他会把所有自己能做的努力全做到位,然后就等你来推动那几处关键的节点,并且,几次就通。
这种级别的钢琴课,主要就是依赖“演示-模仿”的循环,老师知不知道该演示哪,能不能清晰,学生能不能听出和自己的不同,模仿能不能到位,都决定着灵感传递的效率。
这种循环是基础,但有时灵感难以形容,所以语言的启示也十分重要,有时老师某句出彩的形容概括,能让瓶颈瞬间被突破。
到了拉赫玛尼诺夫的《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维亚德林给出的两个关键词是“踏板”和“指法”。
“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两个单词,对吗?实际上,这部作品想弹出效果,精髓就在于设计出契合的指法与精妙的踏板,它的所有艰深技法都是基于这两个元素呈现的。指法的设计原理关系到这首曲子中‘点’和‘线’的关系,而踏板的思考关系到‘面’的复杂和声处理。”
范宁刚刚弹完拉二第一乐章开头的钟声和弦就被叫停。
“有没有想过你开头这种激动人心又蠢蠢欲动的情绪是怎么来的?”维亚德林问道。
“复和弦的音程冲突,”和声分析作得不能再熟的范宁脱口而出。
“具体点,什么复和弦,什么音程?”
“小三和弦的框架让其苍凉而激振人心,夹杂其中的小二度冲突让其压抑而作势欲发。”
艺术作品不分高低,但审美活动分高低。
一首乐曲、一幅画作、一支舞蹈、一部诗歌,有人感受不到“爽点”,有人感受得到。而有人不仅能感受,还知道它爽在哪里。
一般来说,当你知道一段音乐为什么爽后,你会觉得更爽,这能让“耳朵怀孕”进化为“颅内高潮”。
“很好,这就是‘面’的思考。”维亚德林同意范宁的“爽点”分析,“那么现在,稳住大和弦最上方的音色,就是那个重复9小节的do,然后强化中声部暗含的小二度级进冲突,你试试?”
范宁重新落键,弹到第三组和弦时——
“就如一个东西外表平静不变,内部的矛盾却越来越激烈,又一直延迟未决。”维亚德林补充道。
范宁眼神亮起。
这8个小节的和弦还能这么理解?
这个味道,挺对劲啊.
第二遍结束,维亚德林又问:“还有什么导致了开头的戏剧性?”
“渐强的力度?”范宁答道,这个回答似乎更简单更常规。
“那么,维持刚刚和弦音程的处理不变.但在渐强的同时,又试着把节奏强调得更加均匀,更加自律。”
范宁根据提示弹第三遍。
“整部作品的情绪走向,是从人生的困境、压抑与愁苦,到沉静、冥思和自省,再到最后于暴风雨中放声歌唱”
“而第一乐章的这个开头,无疑是全曲的一个缩影性的、代表性的预示”
“想象某种节制而压抑本性的人生,就如深沉、浑厚、蠢蠢欲动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