伈佊并未理会,他持着邮号,吹奏之时脚步于教堂各处辗转腾挪。
号口不断闪出强光,就像装有桃红色灯列的闪光灯,被它照耀的墙体、装潢或物件之上,似乎有什么“卷轴”之类的东西脱落了下来。
它们质地透明、闪闪发亮,里面起初是物件本身的模样一隅,但在空中漂浮蜷曲数次后,变幻成了不同的场景,有人、有景、有建筑、有花朵、还有画作、文字和乐谱……
老人不断地吹奏,他身上的枝条开始泛黄,花朵鲜艳的色泽似乎开始暗澹了下来。
“历史投影化?”温柔女声中带着一丝讶异和嘲讽,“哈……这老家伙不是自寻死路么,还是本来能活、这下毫无意义的那种……”
人类永远无法完全铭记一件或一类事物——这里所指的事物是“有形之物”,文字诗歌、音乐美术、舞蹈凋塑等蕴含抽象知识信息的“无形之物”不在此列。
你无法铭记一颗苹果,你能记住的不过是橙红的果皮、圆球的形态、酸甜的味道、清爽的汁水、酥脆或软糯的口感……
你无法铭记一位故人,你能记住的不过是她的身材外形、她的常着衣装、她的发型气味、她的音容笑貌,以及她所留下的文字与作品、或彼此间共同经历过的一件件琐碎又具体的事。
一场梦境也是,醒后能记住的只有光影、气味、情绪、关键情节的片段,或一小段知识——附属的无形之物。
以上这些都不再是其本身,而只是某一方面的“历史投影”,听起来有些悲观,但遗憾的是事实如此——对于已逝之物,能卷入移涌中漂流的只有这些,人们能循着缅怀和铭记的只有这些。
伈佊或吕克特大师正是想在南国彻底消失之际,将它的“历史投影”保全起来,这样,它至少不会完全绝望如死灰,至少不会在移涌中漂得更远。
但实际上这也做不到。
一位无知者,可以深刻铭记数件视如珍宝的旧物、三两刻骨铭心的故人。
一位有知者或邃晓者,可以铭记住一条河流、一座古堡、一片村镇或更多复杂的秘史。
而执序者,虽然拥有更为强大的“秘史”无形之力,也不可能把整个南国都给化为历史投影铭记下来,这个概念的深度广度都太大太大了,伈佊的“尽量转化”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做完这一切后,老人眼神中露出决然之色,“吸了一半的雪茄”被他抛飞于空中,足足分裂为上百根一模一样的残影,然后,剧烈地燃烧出桃红色的光芒。
四面八方再度笑出温柔的声音,语气仿佛遗憾又叹惋:
“哎呀,本来圣者大人是个多合适的祀奉‘红池’的副手呀”
本来,不依赖醒时世界生存的执序者,在南国梦境消散后还能保住一条命。
“秘史”无形之力一耗光,那就真是全无生存的可能了。
南国“历史投影”的卷轴开始自我翻卷又包合,成为了大大小小透明又圣洁的气泡。
而老人身上的枝条开始枯萎,鲜花一朵又一朵地凋谢了下来。
台下,宴主们在摄食与被摄食的进程中,越来越往中间聚拢,满是血污的惨白肢体与肢体堆砌在一起,乍一看已经分不出哪些是人类、哪些是“原生先知”,只有几大座脓液横流的肉山在纠缠蠕动。
具有不安因素的主题在后半段再现。
随着邮号的场外独奏落下帷幕,舞曲主题进行连续下行模进,降e调单黄管以三连音节奏型鸣叫,宣告着丛林歌手们的个体死亡。
第三乐章尾声,范宁更是用连续的颤音下行和乐队强奏制造出了灾难性的音响效果。
随后他再度感到驾驭的战车能量即将逸散。
“灯影之门”中的路径仍然不见尽头,而且在辉塔中的走势也发生了变化,从斜向上变为了几乎垂直向上。
“轰!
——”
纵欲典仪进行到高涨之处,整座已千疮百孔的赤红教堂轰然坍塌,只剩下粘连着地表基座的残恒断壁。
一眼看去,就像半个破碎的鸡蛋壳漂浮在浓郁的暗红雾气中。
而且那些伈佊付出生命代价转化的、缓慢向上漂浮的历史投影“气泡”,依旧开始被暗红雾气所侵染,光芒一点一点地浑浊起来。
“是时候了。”
范宁的目光穿透辉塔,与夜莺小姐的虚影交织。
少女从竖琴后站了出来,一如既往地对他清澈而笑。
更后方的露娜则紧咬嘴唇、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范宁手中的指挥棒示意ppp的弱起。
低沉的弦乐声从四面八方涌现,阴郁晦暗的柱式和弦,连接起沉闷而迟缓的同音起伏。
第四乐章,“人类告诉我”。
它的开头完全是《唤醒之诗》引子中的一段复现——“神秘动机”:没有形成真正意义上旋律,陌生、可怖、怪异,如遮挡神秘物质的帷幕轻纱。
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粗暴而低级的知识了。
但接下来,黑夜降临。
“噢,人类啊!听着!”
夜莺小姐的蓝色衣裙无风自飘,双臂张开,对台下陷入疯狂的宴主们,发出了深沉而振聋发聩的告戒!
“人类啊!听着!
深沉的午夜在说什么?
我睡了,我睡了——
我从深沉的梦里醒来;
这世界是深沉的,
比白昼所想的还要深沉!”
一位气质除尘绝俗的女高音,用压抑而痛苦的女低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