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澈冷眼旁观,蓦然问道:“是否触目惊心?”
这话说到了郑促的心窝里,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惊觉不对,又想摇头,摇了一半又觉得不合适,停了下来,举止失措,汗流浃背。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自恃的那所谓良策原来竟是半点用处也无。周澈目光是如此的逼人,似将他看了通透。他再也没有了一分一毫的镇定,初见荀贞时的那一点心虚,转变成了占据满心满腹的惶恐惊惧。他坐立不安,支支吾吾:“这,这……”
“足下为阳城长数年,赋敛无时,贪污不轨,共计多收口算钱三千余万。县中大姓刘氏,贼杀人,按律当死,足下受其贿,释之不究。足下又受商贾、冶家财货,少收市税、铁税;又明知治下豪强大族自占隐匿家訾,不究其罪,见知故纵……府君手书的这些条文不法事,可有错的么?”
郑促满头大汗。堂外的热气一bō_bō袭进来,堂上闷热不堪,空气似乎都凝滞了。田丰提起毛笔,又轻轻地放在案上,发出了一声低微的声响。听入郑促耳中,却如惊天霹雳,他手上一松,公牒掉落地上,急忙又俯身捡起,说道:“这,这……”
周澈咳嗽了声,对守在门口的周仓说道:“元福,去把那些东西取来。”
周仓应诺,带了两个人,出去县衙外,很快转回,每人的手上多提了四五个血肉模糊的东西。躲在墙角的吏员们看见了,惊骇失声。周仓等人登入堂上,把那些东西丢到郑促的面前。
郑促拿眼去看,再也撑不住酥软的腿脚,骨颤肉惊,跪坐不住,瘫软在地,那些分明是一个个的首级头颅!有的闭眼,有的睁眼,皆血污满面,恐怖狰狞,骇人之极。
“这其中有一个人头,你应该是认识的。”
周仓从人头堆里找出了一个,提着发髻,拎到郑促眼前。郑促瘫坐地上,紧闭双眼,不敢看。可怜他一个风雅名士,知山知水知美人,谈天谈地谈风情,又何曾见过这等可怕的场景?
周澈也不强迫他看,自往下说,说道:“便是谢里徐郸。我来贵县,顺路拿他,谁知他竟敢负隅顽抗,被我当场格杀,并及他家中那些敢反抗的宗族、宾客,总计一十二人。人头全在这里了……另外三个人头,你可能不认识,你的主簿沈纳肯定认识,就是他派去监视我的那三个本县恶少年。”
郑促亡魂丧胆,脸无人色,闭着眼,喃喃说道:“罪过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周澈转顾,和坐在身边的荀攸交换了下视线。
荀攸微微一笑。周澈心道:“事将成矣!”收回视线,盯着郑促,叱道:“足下黑绶铜印,六百石县长!今与台阁令史相坐对话,却瘫软在地,双眼不睁,是何意思?”
郑促用两手按在地,勉强支住身,睁开了眼。
周澈跽坐,身子往前倾,按住剑柄,直视他,说道:“君自至县,贪污狼藉,所得不义财至数千万,死罪。府君欲令我考案,念君儒生,又恐负举者,不忍揭露示众,故密以手书相晓,欲君自图进退。孔子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今若还印绶去,或可展眉于后;不去,君所贪之钱适足以葬君也。”他坐回身子,最后说道,“言尽于此,请足下熟思之。”
郑促颤声说道:“若、若还印绶去?”
“府君念足下儒生衣冠,举主又是名公,算是袁氏门生,不忍对足下加以刑戮。你若肯自去,可饶你一死。”
郑促自以为没有生路了,骤闻只要肯辞官,还可免一死,如同还魂了也似,力气陡生,又生怕这个机会稍纵即逝,急挺起腰,一叠声地叫道:“在下愿还印绶,愿还印绶!”
田丰拿起放在案几上的纸和笔,给他送过去,说道:“既然愿还印绶,可自书己罪,自辞己官,奏记朝廷。”奏记者,下级给上级的上奏公文是也。郑促身前没有案几,他抓起纸笔,顾不上换地方,撅起屁股,趴在地上就写了起来。待写完,田丰呈给周澈。
周澈略看了看,吩咐田丰收好,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足下今虽小挫,可是如果在归家后,能够痛改前非,磨砺名节,激厉奋发,则再展眉之日不远。孟子曰:‘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即此谓也。良药苦口,良言逆耳,足下请自思之。”
“是,是。在下一定痛改前非,一定磨砺名节。”郑促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首级,提醒自己不要去看,摘下冠带,取下印绶,恭恭敬敬地放到周澈的座前,说道,“印绶谨还巡察,在下这就归家。”
荀攸开口问道:“你准备怎么回去?”
周澈入堂内后不久就掌握住了谈话的节奏,根本没给郑促问荀攸等人姓名的空。郑促到现在还不知道荀攸等人是谁,但与沈纳一样,也猜出了他们必是周澈的心腹亲信,因此荀攸虽是白衣,不是官身,问的这个问题也甚是奇怪,他仍然恭敬地答道:“在下有辎车数辆,准备乘车归家。”
“你在本县残民多年,府君和巡察怜你,不治你的罪,你还打算把你贪污得来的财货都带回家去么?”
郑促的汗又下来了:“不,不,在下不敢。”
“那你准备怎么回去?”
“在下、在下……”亏得被荀攸逼得狠了,他道:“在下单车归家!”
荀攸笑道:“很好,那你就单车归家罢。”与周澈耳语了两句。周澈即招呼周仓、孙信,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