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艾走到对方身后,朝对方委婉行礼:“好美的辞赋。”
吟咏中的中年贵族闻听有人,不由睁开眼睛,回过头来,疑惑道:“你是……”
横艾盈盈一礼道:“我乃路过此地的过客。方才见您于洛川之畔吟咏辞赋,意境极美,忍不住驻足聆听。”
“原来如此,不胜惶恐……”中年贵族连忙还礼,然后摇头一笑,看着洛水说,“这辞赋,乃是追悼一位我昔日所挚爱的故人,让姑娘见笑了。”
“故人?”
中年贵族点点头:“正是……我好久再无听到有关她的事了。她或许已辞世了吧?但我不相信。”
横艾若有所思问:“是位殊丽绝色之女子吗?”
中年贵族点头道:“正是……不过,姑娘您怎知?”
横艾笑了起来:“您方才所吟咏的辞赋,内容都在颂赞某位女子之绝丽神采啊!”
中年贵族恍然:“原来如此。没想到姑娘竟听得此赋之意韵?”
“不瞒您说,并非全懂……不过昔日家姐喜爱辞赋,曾教我读过一些辞章诗文,所以隐约听得懂一些。”横艾微笑着说,“倒是您,怎会想来此洛水之上,吟咏这辞赋?”
中年贵族突然沉默下来,眼神变得黯然,转身看着洛水,不发一言。
“唉……”良久,中年贵族才叹了口气,悠悠说道,“这是我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她?”横艾脸色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有些冷。
一旁的朝云不曾上去打扰,见此却也有些讶异起来,刚想询问怎么回事,却又听那中年男子接着说起话来。
“我年少之日,曾在洛水上,见一美丽仙子翩然舞于夕照之下,如梦如幻。”点点头,中年贵族叹了口气,“后来,她发现我日日都前来看她舞蹈,对我嫣然一笑,竟邀我共舞。自此我们彼此爱慕,但人仙之间,无法有肌肤之亲,只能精神相恋。后来,我选择了离弃那仙子,爱恋上美丽的嫂嫂……甄宓嫂嫂,她也是一位绝世殊色美女。这辞赋,原本是我嫂嫂被家兄赐死之后,我追悼而写。”
“哦……那么,那一位位洛水仙子后来怎么了呢?”横艾似乎有些好奇,不由追问。
“我不知她后来如何了……因自从我爱上我的甄姐之后,那仙子便黯然离开我身边。而我也实在糊涂,从此再不曾来此洛水畔,再看她舞于洛水上的倩影。等至后来我再次追忆起昔日她的点点滴滴,再次屡屡前来洛水之畔,枯枯等候她出现之时,已再也见不着她了……”中年贵族彷彿忏悔昔日的过错,闭上双目,深深叹气。
横艾变得冷冷的表情依旧不曾改变,甚至连语气也变冷了起来:
“既然你舍弃了洛水仙子,跑去爱慕你的美丽嫂嫂,如今又拿追悼嫂嫂的辞赋来洛水畔读给那洛水仙子听,岂非欺那仙子太甚?”
“不,并非如此……”中年贵族连忙摇头,似乎忙于解释,终于叹了口气,“我写追悼甄姐之辞赋当时,不知为何,当时心中所充满的,反而全都是昔日那洛水仙子之倩影……那时我才第一次知道,虽我与嫂嫂私恋多年,甚至生下了二子,但我内心之中,其实真正最挚爱的人是谁……”
“……洛水仙子?”
中年贵族男子哀声道:“是的……这辞赋因当时乃是为了追悼已故甄姐而写,所以我名之曰《感甄赋》……实际上,随着时日流转,我心中终于越来越明白,其实赋中所描绘的那位女子一颦一笑,原来都来自对那位洛水仙子最深最深之思念……”
横艾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柔和了起来,轻声问道:“所以,你觉得实际上,这首辞赋应是……”
“并非《感甄赋》,而是……”中年男子沉默下来,忽然一字一顿道,“——《洛神赋》。”
“你竟然这么久才发现,太说不过去了吧?”横艾盯着中年贵族的背影。
“对,很糊涂是吧?”中年贵族苦笑了起来,缓缓走动了两步,无比沉痛地说,“可是真的便是如此……我曹植一生毫无建树,得先帝垂青却偏不喜权利,有佳人相伴却要舍其而去,可悲……可叹……
“如今我唯一可感到自豪的,便是时时刻刻都对自己内心无比诚实。是以我过了十余年,才真正发现:原来我内心最挚爱的人是谁。我自然大可自私加以否认,但我拒绝如此做,选择了坦承面对。这真是自寻烦恼,很可笑吧……”
“若那位洛水仙子如今永远不回来,你又打算该怎么办?”横艾心中软了下来,眼神柔和地问。
“我已身染绝症,再活不久了……也许这是此生最后一次,能在此日,来到这洛水之畔故地等候她,追忆昔日的点点滴滴吧……”中年贵族悠悠叹了口气,“我一早便来了,会一直等,一直等至日落才走……”
“呃,你得了绝症?”横艾面露惊讶之色,“那为何要抱病等至日落?”
中年男子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欢心的笑容:“因为,我第一次与她相遇是日落时分。她最爱舞于皎洁月光之下。”忽然又变得期盼起来,“若她与我灵犀相感,知我来日无多,知我一直在此抱病等待着她,或许会愿意捐弃前嫌,再次返回洛水畔,于月光之下与我最后一次相会吧……”
横艾若有所思,仿佛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忽然抬头说道:“她一定会来的,我相信。”
“哦?”中年贵族虚弱地张开眼睛,“为什么你如此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