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夏这下是真的没想到。
她错愕地看着徐璈,一时分不清自己是该先问徐璈送回去的银子是从何处得来的,还是该问这人是怎么先想到的。
似是被她的意外逗笑,徐璈往前探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低声说:“你母亲惦记你,只怕无论你在信中如何描述都不能安心,生怕你在此处会受了苦楚,怕你少些温饱,忧你缺衣少食。”
“时不时送一些可花销的银两回去,岳母见了便可知你手中宽裕,有此可想及你过得尚可,也不至于会太过担心。”
“能少让岳母担心,也算是咱们一起尽孝了。”
桑枝夏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脸,睫毛上下煽动滑过徐璈的眼皮,声音莫名发哑:“你什么时候开始随来往信笺替我往京都送银子的?”
徐璈好笑道:“问这个作甚?”
“问了你就说,你管我为什么?”
徐璈抬起手腕,指腹滑过桑枝夏的侧脸,轻笑道:“没多久,就几次。”
“一开始送的少,只是十两,后来随着陈菁安那边的买卖铺开了慢慢多了些,如此也好。”
“岳母见随信一起送回去的银两渐多,想也知道你在西北的日子逐渐转好,也可勉强安心些。”
只是除了送些贴补的银钱,再多的的确是不好做了。
一是距离太远,二是徐家仍是戴罪之身,不可张扬,否则就是给京都中的人招惹祸端。
徐璈怕桑枝夏思及家人眷恋不好受,放软了声音哄着:“陈菁安年后要回一次京都,到时候让他设法回去帮你看看?”
“白子玉那边不见得都能安排妥当,等陈菁安回去了,让他去想想法子,最好是能亲自上手掂一下我小舅子,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如岳母信中所说那般长高长沉了?”
桑枝夏本来心口发堵鼻子也闷闷的,听到这掂猪崽子似的语气撑不住笑了。
她瞪着徐璈,眼角发红:“我母亲和弟弟多在内宅,陈菁安是个外男,你让他怎么去上手掂?”
徐璈故作困扰似的眨了眨眼,失笑道:“这有何难?”
“让陈菁安去把我小舅子偷出来,上手一掂不就知道了?”
那么老大一个人,开口闭口说去偷好人家的孩子上手半点心虚也无,理直气壮得像去自家地里摘一棵大白菜。
桑枝夏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拧住他硬邦邦的胳膊咬牙:“你可拉倒吧。”
“我弟弟才几岁?他可受不得这种疑似遇见拐子的惊吓。”
徐璈被拧了也不生恼,笑笑握住了桑枝夏的手腕:“别担心,京都一切都好。”
“若有什么差池,留在那边的人也可及时做出反应,不是大事儿。”
眼下徐璈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托人将一切打点细致,也好借此免去桑枝夏心中的不安。
等到来日……
徐璈垂眸敛去眼底掠过的晦色,意味不明地说:“枝枝,再等两年。”
他语焉不详地略过细节,笑道:“到时候把岳母和小舅子一起从桑家接出来,选个你们都喜欢的地方重新置了住下,也免得受那一院子的妻妾纷扰,好不好?”
桑枝夏心头刚燃起没多久的感动瞬间化作无形,看徐璈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个不太聪明的。
“璈啊。”
“你能这么想我是很感动的,可这事儿想想都知道不可能好吗?”
她母亲虽是不稀罕桑大将军给的荣华。
当然,桑大将军那个货真价实的渣爹也不曾给过半点荣华。
可既是在桑家生儿育女的妾室,又怎么会有机会再出得桑家的大门半步?
桑枝夏神色恹恹地摆了摆手,明显是不愿深想。
徐璈纵着她及时打住,眼底深处却闪动起了不明显的讥诮。
不可能么?
哪儿有什么是真的不可能的?
只要桑大将军死了,桑家覆了,那还会有什么是可为难的?
只可惜自己的小舅子年岁实在太浅,不足以撑起一府门户。
否则设法立小舅子为桑家的家主也并非全无可能。
不过此事为时尚早,徐璈不想说多乱了桑枝夏的心思,顺着她的意思岔开了别的话题,等她睡下推门走了出去。
徐明辉正在院子里坐着,手边的小桌上橘灯如豆,身边洒下大片月华,光亮瞧着倒也很足。
煞本纸张。
他的手中拿着的是出自徐明阳之手的功课。
徐明辉看着手中轻飘飘的几张纸,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灰中透黑。
徐璈本来是想找他说点儿什么的,注意到他的神色不对,果断选择转身就走。
可还是迟了。
“大哥。”
徐璈的背影猛地一僵,身后传来的是徐明辉气若游丝的颤声:“大哥。”
“你说,明阳这孩子……他……他以后可咋整?”
徐家祖上至今出过很多武夫,真的不曾出过白丁。
徐明阳很有可能会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盲流。
他识字,但不如不识。
就徐明阳那一手歪七扭八杂,糅众家之所长全都化作己身口中歪理邪说的特殊天赋,他还真的不如一个字都不认识。
起码完全不认识的话有一点好处,不会把论语穿入春秋中胡编乱造,也不会将四字成语拆解得七零八碎再扭曲组拼。
最后竟是拼凑成了眼前这副不堪入目的残忍景象。
这可怎么看得下去?
徐璈早已领略过徐明阳的无人能及,静默着没接话。
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