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四十八年,菜市口的地就没有干过,湿答答的烂泥地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红色,风一吹血腥味能够飘出很远。买卖于此的百姓小心翼翼的避开湿漉漉的烂泥地,常居于此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白天人气重还好,晚上住在附近的人都不敢开窗,据说天气阴沉的时候,能够听到哭喊的声音,渗人得很。
两个差役推了一车黄土过来,停在烂泥地旁边,其中留着络腮胡子的差役从推车上拿过铁锹,在手掌上吐了口唾沫,熟练的干起活来,一捧一捧的黄土覆盖上烂泥地,遮盖住渗人的暗红色。
另一个差役就没有这么利索了,磨磨蹭蹭的一锹泥还没有堆上去。“大哥,午时还有一批,干毛子嘛!”
“啰啰嗦嗦干啥子,你忘记狗子是怎么丢差事的。”络腮胡子看起来粗犷无礼,人还是蛮好的,很是照顾后辈。
差役一个哆嗦,狗子就是没有及时打扫刑场,丟了差事不说,还被打了板子,是死是活还不清楚。
毕竟年轻,差役干了一会儿活,又忍不住开始说起话来,“大哥,这年头那个的人是不是太多了,那个的可都是高官啊。”在血腥地,不好说死,忌讳。看了眼四周,凑到络腮胡子身边,声音压得小小的说:“午时那个的听说是安武侯……”
络腮胡子横了差役一眼,“少说这些,咱们只要知道皇帝勤政爱民,让咱们过上好日子就行了。”
“是是。”差役一缩脖子,嬉皮笑脸的应着。
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皇帝并不需要什么好名声,年过古稀的他觉得残暴嗜杀好像更加符合他的形象,走在进入地宫的路上,身后是断龙石不断落下的轰鸣声,在沉闷的轰鸣声中赵恒煦回忆着自己的一生,他这一辈子就没有像现在这么平静过。
十岁那年贪玩,带着侍从游猎,等回来发现往昔繁华的广平王府成为了废墟,父亲母亲,所有人都变成了尸体。赵恒煦从尸体堆里把刚出生不久的被母妃护着的弟弟抱了出来,广平王妃的尸体那时候还是温着的,从那个时候开始,赵恒煦就失去了少年应有的天真和贪玩。带着幼弟拼命逃跑,找到父亲的亲信,率军攻打广怡王,进而吞并广怡王封地。
也是从那个时候,诸王混战正式开始,昏庸好色的宣帝彻底失去了对国家的控制。
十五岁时,赵恒煦在诸王中已经小有名气,因为他的领地靠近南蛮,老是受到蛮夷的侵扰,一气之下他带兵攻打南蛮,直打到蛮夷的老巢,蛮夷五万将士不肯投降,他就让人一个一个杀,后来杀的烦了就用一个坑把他们全埋了。
也就是第二年,时任岭南道知府的安武侯杜赫坤送了个人给赵恒煦,他的亲侄子杜堇容,赵恒煦直到现在都记得杜赫坤那张暗含着猥琐的脸。十六岁的赵恒煦已经长得十分高大,长年混迹军中什么猥琐淫、靡的事情没有见过,有下属给他送了女人,他不感兴趣,没有想到就有人给他送了男人,不,还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杜堇容虽然长得瘦小,但是容貌十分出色,染上了□的面容就更加艳丽,简直让赵恒煦挪不开眼,只是那个时候的赵恒煦当杜堇容是侍从、是脔宠、是工具,并不是爱人。
诸王混战,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二十四岁的赵恒煦平定了诸王乱,大军驻扎在皇城根下,一日日的耗着。逼得那时候的皇后、后来的太后和皇叔赵奕旃联手杀了昏庸的宣帝,恭迎赵恒煦登上皇位,当然太后和皇叔旃杀宣帝的事,知晓的人少之又少,史册上不会有任何记载。
赵恒煦一直没有看清楚过皇叔赵奕旃,当皇子时默默无闻,当王爷时同样默默无闻,可就是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亲手绞死了宣帝,他的皇兄。后来赵恒煦登基,赵奕旃又变得默默无为,同样是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人,策划了一切,差一点儿就让他谋反成功。
也就是在和赵奕旃的博弈中,赵恒煦慢慢的失去了杜堇容。
赵恒煦抚摸着地宫的大门,只要推开它,他就可以见到他了,堇容啊,三十多年了,我来见你了。
厚重的石门被无声的推开,原本放置棺椁的墓室变成了冰窖,室内的长明灯微微晃动了一下又恢复平静。反身将石门合上,只听咔嗒一声,石门被紧紧的锁死,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人也无法出去,也不会有人想要出去了。
穿着单衣的赵恒煦仿佛失去了对寒冷的反应,有些踉踉跄跄的靠近中间的石棺,激动、情怯。
冰室中央放置着一大一小两个石棺,大的那个石棺并没有盖上,赵恒煦看了一会儿里面的人,然后爬了上去,动作迟缓的把自己躺平在石棺内,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再健康、皮肤变得松弛、眼睛都已经昏花,但是心中对杜堇容的记忆越发的鲜明,他就像是现在一样,永远停留在岁月最美好的时候,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哪怕厌恶的看自己一眼。
覆盖着一层冰霜的杜堇容看起来还是那么温和,他的右手边卧着一个小小的襁褓,里面是个不足月的孩子。小石棺内,是他们两个人的长子,在赵恒煦还不知道孩子存在的时候,孩子就被安武侯给害死了,他的长子啊,本应该享受这个世间最繁华的一切,却在年幼时就长眠地下。
手紧紧的握住杜堇容的手,失去温度的手僵硬、冰凉,赵恒煦苍老的手无法包裹它,但是赵恒煦执着的想要去温暖它,仿佛这样才能够让自己心安。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