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轩是个很不起眼的人。
所谓不起眼,就是随便丢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无论是长相,才华,性格,都是不功不过,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但也说不上来有几个好处。虽然放在常人眼里,能到仙山上当神仙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摆脱了那个“常人”的世界,肃轩就是个千百修士之间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员。
但是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吃喝不愁,也不用干什么重活,也不用念什么晦涩难懂的典籍变成书呆子,虽然在醮坛祝祷的时候枯燥了点,但是只要把刘海往下捋一点就能挡住眼睛,这样就算偶尔打个瞌睡什么大约也不会被发现,自己的寝舍也是靠着竹林子,幽静亮敞,图的就是一个舒坦。
……当然了,如果那些乱来的家伙们不在自己想要好好睡觉的时候打起来制造噪音,那就更好。肃轩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来把木窗支起来隔着缝儿对外面瞅了一眼,果然,又闹起来了,啧啧啧,这齐云宗真是没一日的安稳。
这么想着肃轩把窗户一扣,又倒回了床上,顺便拿被子蒙住头,一道土灵结界罩住了整个床,他仙术学的不错,而且拿来运用在这方面特别熟稔。
陈夜修站在屋子里其实很久了,因为他喜欢竹子,这寝舍又靠近竹林,所以他就在这里多呆了一会儿,心中正在权衡着这个人的资质够不够资格让他放出一个冥心蝶的母体。但是很快他又放弃了这个打算,毕竟这么懒的人就算做成魔蝶傀儡也是极不好用的那一种。
陈夜修已经在齐云宗呆了有些日子了。
楚离涯和南宫君知在洞天福地无功而返不妨碍让陈夜修对这个内乱的一塌糊涂的名门有了些兴趣——或者说对在里面找一具合适的身体有了兴趣。
陈夜修自从在洞天福地以绝死幽鬼阵困住则州之后,ròu_tǐ凡胎也被那巨大的暗灵腐蚀负荷给折腾的很糟糕,加上陈年旧伤,这具身体几乎要彻底不能再用了。
旧的用不了,就得找来一个新的代替。多正常的事。
陈夜修对这具躯壳还是挺有感情的,他偶尔会怀念一下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满天的大雪几乎要把天和地连接起来,地面上的积雪能没到人膝盖以上,一踩下去就一块塌陷。
那个时候陈夜修的躯壳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算是用的比较久的一副皮囊,脸不怎么好看,天资也是平平。但是收拾的却干净利落,不是每一次换身体的时候都能够找到最好的,紧急情况下什么躯壳都得用。
尽管才三十来岁,陈夜修也知道这具身体快要烂透到骨子里了,冥心蝶驯养需要的暗灵那么强大,从陛下赐予的东西里汲取的力量侵蚀那么强,这个天赋太过平庸的身体早就不堪重负。他需要再获得一次新生。
那个孩子一开始是坐在人家屋檐角下冻得直发抖。脸腮和双手都冻得指尖通红。但是一双乌黑油亮的眸子还是那么的有神,就像被夜色染过似的,头发也黑漆漆的,更是衬得脸色白净透红。
陈夜修走了过去,尽管他的身子已经从内里坏透了,但是一张皮到底还是好的,看上去可亲可敬。他听到自己有些干哑的声音对那个孩子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摇摇头,瞪着老大的眼睛,缩得更紧了,“我没名字。”
那就更好办了,陈夜修笑了笑。
夺舍很成功,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孩,魂魄之力十分弱小,几乎没什么抵抗就被吞噬化作了养料,陈夜修看着被自己丢弃的那具中年人,坏的彻底的躯体在原地慢慢迅速腐化了一团灰烬,消散在风雪里,调整了一下刚刚到手的新鲜ròu_tǐ,惊喜的发现居然还是个天生的暗灵体质,罕见,而且和自己非常契合。
不错的运气啊,陈夜修心想。
这确实是个理想的宿体,皮相好,天赋高,而且还没什么身前身后事的牵扯,自己要去的地方又正好需要这样年轻的人。黑眼睛的小孩子低低的笑了几声,从屋檐下站了起来,黑色的短发零零碎碎的盖满了洁白的大雪,他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似的。
后来他去了天下四大名门之一的青城,一帆风顺,平步青云,轻而易举的过掉入门三关,得到授业师父的赏识,风云榜上牢牢占据前列名次,天青会上一往无前的杀到最终对决,打下擂台,最终变成了青城新人中最闪亮的一个。
很多人都说他脾性好,人缘也好,总是笑着教人喜欢,虽然没人知道那些笑容下面流淌了多少岁月积累打磨出来的圆润无角,却又像是无数光滑单薄的刀刃叠加,光是望着,都能扎的人眼睛疼。
第一个发现他不对的人是风衣澈,陈夜修自然也关注到了这个人,对于一个人族来说,风衣澈已经强大到匪夷所思——对于当时还没能把这具新的躯壳打磨成长起来的陈夜修也是,所以他当时提起全身的气力迎了过去,刹那间目光的触碰,到底还是他暂时逃过一劫。
去青城不是没有目的,没目的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做。
很快他等到了他在等的东西,但是却有了一个让他更加瞠目结舌,几乎呼吸停止的发现——袁深雨。
陈夜修是一个不断死去,不断重生,无数次反复轮回的人,他的情感和记忆在茫茫时光洪流里不断冲刷消磨,到最后几乎没有什么能给他留下什么印记,但是总有些东西是让他永远都忘不了,每天晚上合上眼睛,第一幕就能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