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纸钱在漫天中飘飘荡荡,缓缓地沉下来,落在了地上。
随着“喀拉”一声清亮的脆响,阴阳盆被顾明松狠狠地掼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碎片。他面色苍白,一身重孝,一眼望去,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尤为醒目。身边围着的人群里,不知是谁道了一声“好,摔得够碎!”……
“起杠——”杠夫长长的吆喝声,为顾成卉带来了某种不真实感。祖母……这就要走了吗?她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又一次流了满面都是。
四十八杠一起,沉重的黑梓木棺便悬了空。四周哭声猛地嘹亮起来,前来吊唁的亲友随着棺木迈开了步子;送葬的队伍像一条长虫一样缓缓地往前挪动,在经过的地方留下了厚厚一层白纸。
送葬仪仗经过一处街角时,对面胡同里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并不特别高大漂亮,好像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富人家里的。在由远而近地传来时,马车窗子上的帘子,被一只形状优雅的手给挑了起来。这只手保养得宜,皮肤白皙,指节根处还生着圆圆的肉涡——绿宝戒指的光在阳光下一闪,映亮了车内女人微微蹙着的眉头。
“哪一个是?”她听起来兴致不太高。
车外的丫鬟踮起脚来看了看,低声道:“奶奶,棺材后头走着的第三个,个子这么高的……”她比了比。
车内的贵妇稍稍探出头来,张望了一眼。
顾成卉凄楚的表情,如同一支沾着泪珠的白色蔷薇。在雪堆似的孝服中轻轻颤抖。她双眼红通通的,嘴唇也泛着比往日更鲜艳的嫣红,反而更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
一直盯着她,直到队伍逐渐地走远了。贵妇才“哟”了一声道:“都说要想俏,一身孝,还真不假!生了这么一副相貌,怪不得迷住了二弟,也不讨母亲喜欢呢!”
车外的丫鬟此时也上了车,笑道:“奶奶。听说太太很不乐意这门亲事?”
贵妇人瞧着有二十七八岁年纪,生了一张鹅蛋脸,看起来雍容华贵。她瞥了自己的贴身大丫鬟一眼,懒洋洋地道:“……怎么会乐意?一手养大、引以为荣的亲儿子,千挑万选得眼也花了,连公主都瞧不上……却忽然被指了这么一个三品官儿家的庶女做媳妇!唉,二弟这一回,可当真是叫母亲失望喽。”虽然口中叹气,面上却漾着笑意。
魏国公世子夫人这话,其实还算是轻描淡写了。
在皇帝的旨意、与顾家新丧的消息相继传来以后。魏国公夫人简直已经陷入到了一种躁狂的情绪里——谁都不敢在她面前提沈晏安的婚事,更不能提一个“顾”字。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丧门星,才刚刚订了婚事,便死了祖母!本身就配不上……这一来,岂不是要耽误我们安哥儿三年?”
世子夫人的脑海里又响起了昨晚婆婆蕴含着浓浓怒意的声音。因为十分不忿,国公夫人一直拖着不肯上门商讨婚期。就连顾家吊唁,她也只是派了一个下人过去罢了。
不过,这可是皇上亲自开了口的——虽然不是正式的指婚,可是皇帝金口玉言,别说叫他们沈家等三年了,便是八年十年,只怕也要等下去——这个时候拖一拖,又有什么用?
耳听哀乐声、孝子哭声越来越淡了,世子夫人微微一笑,出声吩咐道:“看也看过了。咱们回罢!”
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而动。
在沈家世子夫人的马车消失了许久之后,日头已逐渐西斜,顾家的送葬队伍这才又出现在了街角。相比出殡,落葬倒是没有花多长的时间——这一次的人群里。悲声几不可闻。
一直走到了顾府门口,顾明松停住了脚步,转身来到了顾成卉身前。
“五妹妹……”因为放声哭了一路,他此刻声音干涩嘶哑得很。“大哥有话想问问你……”
顾成卉抬眼看了看他。
——自从因为顾成华之事,兄妹两人闹了些许不愉快后,二人还从没有真正地好好说过一回话。或许在古代,兄妹之间的感情本来就很单薄罢?顾成卉不由想道。
“大哥请讲。”
顾明松有些犹疑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孙氏,低声问道:“祖母这一回生病……真的只是缠绵病榻,不治而终么?”
顾成卉顺着他的目光,也打量了一眼孙氏。孙氏两眼发红,可神情却十分从容镇定,此刻正带着得体的表情,忙着一一向前来吊唁的人行礼道谢——举止言语流畅,没有丝毫迟滞。
很显然,顾明松不知怎么地起了疑。
“我还说不好。”顾成卉摇了摇头,给了一个让他浮现出失望之色的答案。
与顾明松告别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顾成卉暗暗道了声对不住——这件事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就算是要报仇,她也绝不会假手顾明松。
“五丫头定是累了罢?”忽然从前方不远处,传来了顾老爷一声恳切的问话。“你一向与你祖母最是亲近,可莫要硬撑着了,还是赶快回去歇着才好……”
自从与沈晏安的婚事定了以后,顾老爷对她的态度一直是如此的和颜悦色、温柔亲切,反倒是对握着他把柄的孙氏,不怎么上心了。
想一想,顾成卉也不是不明白——祖母一去逝,无论顾老爷多么不情愿,接下来他要面对的都是三年丁忧。一个不受皇帝重视的区区光禄寺卿,夺情是想也不用想了……三年以后,他东山再起、甚至更进一步,可全都着落在了魏国公府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