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了孙氏的小院子里以后,几日下来,顾成华越发地瘦骨伶仃了。往日喜气的银盆面,此刻枯瘦干黄,头发像一把把乱蓬蓬的草似的——只是精神似乎却瞧着好了不少,没有刚刚接回家来的时候那样疯癫了。
看着大女儿目光茫然,呆愣愣地望着天空的样子,孙氏只觉心口中好像有把淬了毒的火再烧一般——她很想爬起来,冲到那个男人身边给他两个巴掌,痛骂他一顿——可是使劲了力气,挤出口的却只是两声咳嗽。
顾老爷闻了闻屋子里的味道,忍不住皱起了眉。
虽说下令把孙氏放在这儿,是他的主意,可连顾老爷本人也没想到,这样逼促破旧的小院子里竟是这个光景。往日的发妻此刻躺在床上剧烈地喘息着,叫顾老爷也忍不住燃起了一丝恻隐之心:“苏金,衾烟,你们两个是怎么伺候的?好歹也是你们的太太,哪有这么轻忽的道理!去,说是我的话儿,给你们太太去熬一些鸡汤来,补补身体……”
后头还有一大通他自以为情深意重的话,被孙氏猛地给掐断了——她喘得好像是个风箱一样,一脸厌恶地看着顾老爷道:“你……你还来这儿干什么?”
“我这不是来瞧瞧华姐儿嘛。”顾老爷不以为忤,反倒带着笑坐在了孙氏的床边。
听见顾老爷提起了自己,顾成华回了一下头,目光全然没有焦点似的,在父母二人身上晃了一圈。不及孙氏开口,顾老爷就抢先道:“我瞧华姐儿那天疯疯癫癫的劲儿,似乎已经好了不少了!”
孙氏从鼻子里出了一阵气音,算是应过了。
“我后来想了想,只怕华姐儿是被连着两日来的事给刺激着了,因此一时才痰迷了心窍……你瞧,她现在不也好得多了?”顾老爷目光飞快地在顾成华身上转了一下。立刻就收了回来。
孙氏的表情动了动,眼珠儿也往女儿身上转了转。“你到底……是要来干什么!”
“说来,华姐儿也真是命运多舛。当初都以为她是个有福的……”顾老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睛往孙氏身上瞟了瞟。“华姐儿成了这样。难道你不心焦?”
孙氏吐出一口气,不屑地笑了。——早在那一日看见顾成华竟全手全脚地被送进自己院子里来时,她就在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了。自从顾成卉与她说过了那一席话,她有哪一日不是提心吊胆,仿佛在火上煎烤一般?如今自己的女儿虽然神智不清楚了,可到底也算是落下了一条性命……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便直说罢——”孙氏冷冷地瞥了一眼顾老爷。
顾老爷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不尴不尬地咳了一声,道:“我瞧华姐儿这个病,也不是治不好。更何况。直隶等地一向多名医,到时悄悄地将华姐儿送了去,治好了病以后,多陪她些嫁妆,在当地找一个差不多的人家。我看也是个不错的归属……”
孙氏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身来,满面笑容地刚要说话,忽然想起了什么,笑也逐渐地淡了。
顾老爷这人,做事一向很好揣测——突然冒着坏了名声的风险要给一个已经没有什么价值的女儿治病,很显然是有目的的……孙氏想到这儿。强压下了激动,冷淡地哼了一声道:“话没有说完罢?”
这浓浓的讽刺意味,传进了顾老爷的耳朵里,顿时叫他一阵羞恼。只是为了大局,他不得不忍气吞声道:“……你也知道,五丫头的婚期就近了。只是我前两年耽心于母亲的去逝。竟一直没有心思来办她的嫁妆。你作为她的母亲,给女儿们传下嫁妆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话没说完,一口白白的痰便随着一声“呸”,吐到了顾老爷的脚下。
“放屁!我的嫁妆,我是要留给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儿子女儿的!我就是死了。也不会留一分银子给那个丧门星……”孙氏撕扯着嗓子吼起来。
顾老爷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冷笑了一声:“你就是死了,也是不顶用的。你怎么不想想华姐儿?”
这句话倒比什么都还好使些,顿时孙氏忍不住朝顾成华望去——顾成华在一旁听见自己不住地被提起来,此时也将目光投向了母亲,二人目光相交,她不由显见地瑟缩了一下。
这一下颤抖,看在孙氏眼里,更是显出了顾成华的十二万分可怜——她忍着心疼,拉长了一张脸,半响都不说话。一会儿工夫,她才讥讽地道:“先告而后取,想不到这个关头,你还挺有君子之风。想必是怕我的嫁妆没了,不好跟我娘家交代罢?”
顾老爷只把玩着腰间垂下的玉佩件,缓缓地道:“……这些年来,你在后院里也没少给自己挣私房,你当我不知道不成?按理说,那些钱可都不是你的!不过如今你若是愿意呢,咱们便立一个字据,以后就不追究了。我也不是叫你将所有的嫁妆都拿出来,只是多少给五丫头添些银子罢了……”
言下之意,竟隐隐有了威胁的语气。
孙氏别过了头,双手颤抖地了半响,才终于狠声道:“倘若你不好好医治华姐儿,我就算是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这便是应了的意思k老爷一下子喜上眉梢,也不肯多坐了,笑着起身道:“她也是我的女儿,我怎会狠得下心不管?我这就去准备准备,一会儿将字据给你拿来……”
孙氏依旧看也不看他一眼。顾老爷哪里在乎?当下便大步出了院子,直往正明居去了。
有了孙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