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振东在总经理办公室捧着茶杯喝茶的时候,已经决定跟夏明兰讲完事就走,他一刻也不想在机床公司多待。方才在油漆包装车间的联想以及跟包小淼、许慧的短暂交谈,让他领悟到自己已是局外人,机床公司的一切,兴旺发达还是萧条衰败都和他无关,他和这儿的人已经没有共同语言,倘若不是和夏明兰还有那么一点儿旧情,此刻他早就和董跃进、小孙喝酒去了。
夏明兰和分厂职工谈完事后,直接到设计所找辛人杰商谈新品开发问题,在金工车间门口遇上洪振东,简单讲了几句后,夏明兰请他去办公室稍坐片刻,她随后就到。
洪振东坐在夏明兰办公桌正对面的沙发上,他把茶杯放下,正想从口袋里掏香烟,一眼瞥见墙上贴有提示:“请勿吸烟”,他摇头苦笑。又看见夏明兰用的办公桌依然是三年之前那张式样老旧的桌子,室内除了整洁二字外,只能用“简陋、陈旧”来形容。心想表姐的思想还是不开放,堂堂大公司总经理的办公室,既没有华丽的装修,连一张有气魄的老板桌都舍不得买,还不如我小小的精诚机床厂,办公室的一套红木桌椅、屏风就值十几万!洪振东隐隐觉得他和夏明兰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如今的她再也不是十多年前他当“总司令”的时候事事都以他为中心,按他的意见办事。洪振东感慨:时过境迁、岁月无情,别说是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夏明兰,就连一事无成的董跃进自返城后又几时真心实意对他俯首听命?
洪振东慨叹不已时,夏明兰推门进来了。她满面春风笑道:“表弟这几年顺风顺水,事业有成,难得有时间到公司来一回。我记得上次见面是在一年前了吧?听说你为儿子办了满月酒,怎么没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侄儿送份礼?”
洪振东没想到她一见面就提起那件糗事,给儿子办满月酒时,洪振东原本是想请夏明兰参加的。但父亲洪仲达坚决不让他邀请夏家的人参加。洪仲达怒气冲冲说,你结婚时请了姓夏的来,结果是热脸貼上冷屁股,你还不吸取教训?洪振东想想也是,父亲同意把婚宴请帖发到夏家,有重修旧好的意思。不料那天夏明兰到省城开会来不了,夏父夏母一个都未参加,洪仲达感觉伤了面子。
洪振东不方便把父亲的话说出来,只好讪笑道:“是我的失误,以为你外出开会了。我向你表示谦意。”
夏明兰一挥手。笑道:“都过去一年了。还道什么歉?你先说说,今天大驾光临有何指教,谈完后我有事跟你商量。”
洪振东道:“指教谈不上,我原本想给你提醒一件事。刚才见你已把分厂职工摆平了,我说不说都无关紧要了!”
夏明兰道:“你说的是分厂职工来公司上访的事?你听到了什么内部消息?”
洪振东道:“我听说这几年分厂上访的事与程立人兄弟有很大关系,几乎可以说是他俩在幕后策划挑起的!他们的矛头指向再清楚不过了!”
夏明兰沉思道:“这事我也听政工部们说起过,程立刚把他的坐牢怪罪于我不讲情义,对分厂资产不实问题穷追不舍;程立人为这事受到市局郑浩天严厉批评,从分局局长降为副局长,始终耿耿于怀,他俩在背后挑唆是可想而知的。我担心他们还会使出更多的诡计,程立人这个人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洪振东道:“表姐要多长一只眼睛。尤其要防止他们狗急跳墙,我听说程立人和赵科长二人勾搭更紧了!”
夏明兰道:“他在暗处,我在明处,哪里能顾得了许多?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切顺其自然吧!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如果我们的意见一致,就抓紧时间办了!”
洪振东一愣,表姐要商量什么事?表姐这些年依然单身,也没听人说起过她有男朋友的事,莫非她对我还存有心思?可是我已有了小家庭,绝对不可能从新开始了,难道她连这也看不出来?
夏明兰忧心道:“上个月在街上遇到了梁校长,见他走路蹒跚,老态龙钟,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几日我睡不好觉,一闭上眼就想起当年批斗他时,把他整惨了!满脑子全是梁校长在台上‘坐飞机’,被揪住头发低头认罪的样子,我每天都被一阵阵揪心的痛惊醒,浑身冷汗。”
洪振东想,表姐为什么突然提起陈年老账?最近一段时期听到有当年的老红卫兵向曾被他亲手伤害过的人赔礼道歉,莫非她也要东施效颦?
洪振东淡漠地问:“那表姐的意思是——”
夏明兰道:“我在想,当年凭一股热情在社会上横冲直撞,干了一些错事,伤害了一些人。我们是不是应该当面向梁泽云校长、彭建元老师等人道个歉?”
洪振东冷冷地盯着她看了一会。“你说我们应该向梁校长他们道歉,为什么?我们当年确实伤害过他们,但那是我们的错吗?我们响应伟大号召,为建立一个红彤彤的美好社会,拋头颅洒热血,连死都不怕,他们吃点儿苦算什么?我们有几个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不正是为自己的远大理想献出了生命?可惜他们至今都没被人承认,更不用说享受烈士待遇了!”
夏明兰惊讶道:“表弟的思維方式仍然停留在当年所谓轰轰烈烈的火红年代,与当前的社会发展趋势相去甚远。表弟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与时俱进的道理!”
洪振东不以为然。“我不是不明事理,社会潮流不可阻挡,我不会傻到逆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