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墨着急上前,去拍着纪燮的后背,想帮他止了剧烈的咳嗽。然而纪燮挣扎着起来,说:“我已经好多了,咳咳,今日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扶我起来,起来……”
突然一只凉沁沁的小手毫无征兆地覆上了纪燮的额头,片刻之后,傅春儿柔声说:“都已经在发热了!休要再逞强了吧。”她俯身让纪燮平躺下,把本来垫在他身后的那床被子与他又盖上了。
纪燮只觉得两人距离之近,呼吸可闻,他的心仿佛停跳了一瞬,正不知所措间,傅春儿已经起身,对侍墨说:“还是把周大夫请来,再给小七爷诊一次脉吧!侍墨,对不住,刚才确是我孟浪了。”她真心实意地就自己不问一声便开窗透气一事,向侍墨道了个歉,而侍墨又哪里敢受,跺了一脚就急急地出去。
傅春儿这时起身,又去将已经打开的窗户一一都关上,口中说:“我原来也曾经觉得有好多事情比自己的身子还要重要,可是……可是后来,我便知道,康健的身子骨是一切的前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好多事情,得学着放手才行。”
纪燮还在回味这刚才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气息,心中满溢着淡淡的温柔,却没曾想傅春儿说了这么一番老气横秋的话出来,忍不住便想发笑,结果卧在榻上,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傅春儿便过来,立在榻边,俯身为他掖了掖被角,轻轻地道:“别太担心了,你既已将事情都布置下去,大家都会照办的。田家巷那头有哥哥,广陵府也不会坐视不管……你若实在是担心,回头叫侍墨在城中多跑跑,给你传讯便是,实在是犯不着,凡事都自己往来奔波。”
门外侍墨请了周大夫过来。“快,周大夫,快——”
厢房里傅春儿已经离纪小七地床榻远远地。
周大夫把了纪燮的脉,喃喃地道:“奇怪啊!”
侍墨大是紧张,问:“小七爷究竟怎么了?”
“小七爷本来的脉象疲弱,应该是多思少眠,又多少沾染了一些风寒的缘故,只是眼下,怎么脉象突然变得洪武有力,怎地。怎地……心跳如此之快。”他一时唬了个不住。缩手回来道:“老夫。老夫未见过这样的脉象,老夫要去查查医书才行啊!”
纪燮仰面卧着,望着帐顶,心中暗暗发笑。他自己的身子。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此时体会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与轻松,跟着阖上双眼,似乎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卧在云端似的。
“侍墨,你随着周大夫,问清楚小七爷是什么病,要开什么方子。我回去准备准备,明日早间过来给小七爷做一些吃食。”
侍墨虽然还在为纪燮担心,但是听说傅春儿明日还会过来,心中忍不住大喜过往。他知道。纪燮听了此言定会高兴。他如果此刻可以立在榻前,见到纪燮的面孔,就可以见到纪燮此刻正用力控制着嘴角的弧度,免得自己无比欢畅地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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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傅春儿一早就过来大德生堂。还带了不少家伙什儿和材料。自从那次与翠娘一道,在大德生堂后院的灶间里为纪燮与仇小胡子做了一顿重阳的秋宴,傅春儿便再没有在这里做过饭菜了。如今故地重来,她却倏忽了一件事情——她不熟悉这里的灶台。
这间小院的灶台构造与傅春儿自家的不同,她见了这才暗暗叫苦。早先这里的灶台都是事先生好火的,如今大德生堂里的伙计一个个都忙,侍墨只是个男孩子,自然不会细心到,将灶台的火先生好。傅春儿只得自己动手,一边点了木柴枯叶一边想,难怪纪小七住在这里容易生病,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着他。估计这里的大灶一到晚间就熄了,估计纪燮晚间想喝口热茶都很难,早饭估计更是去哪里混混算了。这样哪能不生病?
她不禁又想,纪家这样的家世家境,居然没有像黄家似的,给纪小七安排些什么“屋里的”、“院里的”,这么几年一直就只有侍墨一人跑前跑后地服侍他,也真不容易。
刚想到这里,她一个不留神,灶下呛出一阵烟灰,傅春儿立时便将自己给呛到了,一时手忙脚乱之际,喷了自己一脸炉灰,再用袖子一抹,便成了个大花脸。
傅春儿好不容易才将灶生好,将大锅顿在了灶台上,自己又是呛又是咳地出了灶间,在小院里喘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起头——纪燮不知为何,起得也很早,这时候正立在院中那株广玉兰花树下,微笑着看着自己。他只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夹衣,漆黑色的头发也不曾束起,只是随意披在肩上,赤脚穿着一双屋里才穿的布鞋。他身边落着几片广玉兰花瓣,在初晨的阳光之下,他的眉眼难描难画。
傅春儿急道:“早间寒气这样重,你一个生了病的人,出来作甚?赶紧回屋去。”
纪燮丝毫未动,只是继续微笑着,目光朝她头发上脸上看去。
傅春儿“啊”的一声惊呼,才觉出自己此刻模样狼狈,花猫脸不用说了,只怕头发也是散乱着,沾了不少烟灰。
“我难得这样狼狈,都被你看去了——”傅春儿心中有什么东西软软的,似乎是被瓦上落下的一道晨曦迷了双眼,一时挪不开眼光,也挪不开脚步。
“我难得这样潦倒,都被你看去了——”纪燮笑道。
两人一时无言,对望了片刻。
很多年后傅春儿再回忆这一刻,她总是能很清晰地想起这一幕——广玉兰树下的少年,晨曦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