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山地形奇诡,沟壑无数,刀劈斧砍似的断崖更是多达九处,故名九渊山。
而此地,便是最为高险的一处断崖,因此般若教并未设下巡逻人手。
“沿着断崖其实有条路,命大的话,说不定能走下山。”
江离谨慎打量了一番,又将目光移回尹怀殊身上,对方烦不胜烦地先开了口:“还有事?”
江离迟疑了一下,却是低声道:“多谢。”言罢纵身跃下,他身形倒还轻捷,眨眼间便隐没无踪了。
反倒是尹怀殊被他谢得有些愣神,又自觉好笑,回身走往了来路。尹怀柔还等候在屋里,一听到他回来的声响,忙问道:“江离走了吗?”
“放心吧,已经放他离开了。”尹怀殊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眼看夜色已浓,到了歇息的时辰。尹怀殊拉她在床榻上坐下,又半跪在地替她脱去了鞋袜。两人经年累月早有了默契,无须多言,他转过了身去,尹怀柔在他背后摸索着更换衣物。
尹怀殊盯着烛火,屋中静悄悄的,只有衣料悉索摩擦的响动,他突然唤道:“柔柔。”
“怎么了?”
“其实你不必等我回来的,更不必问我那句话。”
背后的声音停了,无人开口,这院落静得有些空。
“哥哥绝不会骗你。”尹怀殊叹了口气,叹得烛火一暗,“如果我连你也要欺骗,那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知道。”尹怀柔声音里满是不知所措,低又轻地辩解,“是我错了,但我只是担心,从没有不信哥哥。”
尹怀殊轻声笑了笑,转回身去,看到尹怀柔想要触碰他,伸手探着,像是虚抓了一把摇曳烛光。尹怀殊握住那只手,俯身抱了抱她:“睡吧。”
待到她沉沉睡去,尹怀殊吹熄了蜡烛,却不歇息,反而再度出了门,独自前往山后,敲开了蛊室厚重的门。
蛊室实则是间石室,四壁皆由青石砌成,一面墙上凿开了无数孔洞,放置着炼成的蛊虫,而石室正中被掘出了足有五尺的深池,池中乌黑青紫的毒虫蛇蝎混搅在一起,翻涌成肮脏的波涛。
易卜之站在池边,手握着个小小的陶罐,冷冷扫来一眼:“人呢?”
“右护法恕罪,原本已经擒住他要带来给您了,谁料他还有同伙,在断崖边将他劫走了。”尹怀殊半跪下去。
“废物!”易卜之将陶罐摔了过来,尹怀殊不躲不避地跪在原处,陶罐狠狠砸上他额头,又碎了一地。碎片中缓缓蠕动出一条淡青色的虫子。
“般若教成了什么地方,竟然三番两次地叫人来去自如?”易卜之声色俱厉,“连一个被废了手的小鬼也能放跑,你这点能耐,还妄想接手巡防?”
他以首叩地:“是我疏忽大意,任凭右护法责罚。我向您保证下不为例,否则甘愿也被钉上三重朱门!”
“下次?”易卜之冷笑了声,“你把牌子交出来,宁钰自然会处理好下次的。”
尹怀殊攥紧了拳,一时没有动作。
“快点。”
他的手颤了颤,慢慢地探入怀中,摸出一块四角纹金的令牌,双手递了上去。易卜之接过了令牌,却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腕,衣袖滑落至肘,露出的手臂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新伤旧疤。
当初在青山派时,沈知言替失忆的他寻找宗门,在探访各大门派无果后,便已想到了般若教。然而沈知言意外瞧见了他手臂上的伤疤,错以为他是被掳去的奴隶,因此什么也没有说,仅仅是抱住了他,在他鬓边落下了一个轻如叹息的吻。
可话说回来,他与奴隶又有什么差别呢?
易卜之并指轻轻一划,腕上却仿佛有快刀割过,一道殷红的血线顿时涌出,血珠大滴大滴打在石地上。尹怀殊惨白着脸,一动也不动,只垂目瞧着血珠打落在那条毒虫身上,淡青色被血红裹上,那毒虫骤然不动了,渐渐僵直,渐渐转成了浓重的乌黑色。
易卜之松开了他,取出帕子擦手:“南疆至毒,触之毙命,看来还是不敌你的血。”
尹怀殊缄默不语。
“三重朱门是处置失职背叛者的地方,轮也轮不到你的头上。你、还有你妹妹,终归都是助我炼成人蛊的好材料,与其枉费心机去争权夺利,倒不如老老实实做个废物,还能多活几日。”
“是。”尹怀殊木然道。易卜之转过身不再看他,厌烦地挥了挥手,他默默地退了出去。
夏夜的风都挟了股热气,扑面吹拂,他却觉得浑身失了温度,连骨缝里也隐隐散着寒气,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心头发冷。为免惊动了妹妹,尹怀殊拿了伤药纱布,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草草裹了伤。
一轮孤月高悬,他目光落在虚空处,枯坐良久,突然起身返回居室,从暗格中摸出了一枚小小的白玉箫。
尹怀殊不通乐理指法,颠来倒去地研究,发现几个孔洞已被封好了,便直接凑在唇边吹响。箫声清越,宛如出谷莺鸣,上转云天,他环顾四周,并不见什么异变,仅有枝桠上的鸟啼相应。他耐着性子等了半晌,失望地收起了玉箫,正要回屋,忽闻身后一阵响动。
只见一只通体黛黑的鹰落下,朝他尖鸣一声,又抖了抖翅膀,尹怀殊这才看清它足上捆着一截漆成纯黑的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