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朝夕把江离带回所住院落时,江离已经恢复了些力气,但还是被不由分说地揽住腰半扶半抱着跨进房门,按在了圈椅上。
江离环顾四周,才发觉这不是自己的房间,戚朝夕便从行囊里摸出了只长颈瓷瓶,倒在掌心里一粒乌黑药丸,回转身对他道:“先把这个吞下去,护住心脉。”
江离摇了摇头:“不用,我歇一下就好。”
“又要逞强,你以为是内伤我就没法对付你了?”戚朝夕挑了眉梢。
江离想起上次掌心淤血时被他掐的那一把,迟疑了一下,默默地接过药丸咽下了。
戚朝夕这才满意,拉过另一只凳子挨着他坐下,又伸出了手。
江离顺从地递过手腕任由他把脉,见他迟迟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想了想,决定主动坦诚:“那晚我回房后就见到青霜剑摆在桌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来得及告诉你,不是故意隐瞒。”
戚朝夕瞧着他笑了:“嗯,知道了。青霜是把名剑,虽然不知送与你的是谁又是何居心,但你既然用着顺手,不妨就留着。”
他又仔细端详起江离虚弱的脸色,不禁纳闷:“你这分明是一副内伤深重的样子,怎么会脉象平稳?”
戚朝夕说这话时在偏头打量,黑发从肩头滑落,露出了侧颈上的那道剑伤,鲜红血色猛地撞进眼里,江离喉头不由得微微一动,隐约嗅见了腥甜的味道,心脏里残存的、将熄未熄的火焰骤然腾起,烧灼着,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浑身发冷。
“江离,你感觉怎么样?”戚朝夕问。
江离怔怔地盯着戚朝夕侧颈上的血痕,无法将目光移开,腥甜味道越来越浓郁,几乎将他包裹,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在听到问话后,也只是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呢喃似的声音:“冷……”
岂止是冷,虚弱无力的躯体深处涌上了鲜明的饥饿感,仿佛他方才耗空了内里,此刻只剩下个空壳子,迫切需要吞吃什么来填充,否则就会枯竭至死,血液的味道激发了他从未有过的渴求。
戚朝夕摸到江离的脉象突然变了,正要再问,却见江离伸出了手,在他脖颈还没愈合的伤疤处缓缓摩挲,于是笑道:“没事儿,这伤不重。”
江离听到了戚朝夕的声音从遥远地方传来,莫名地无法理解含义,他分明睁开了双眼,却像是沉沦向了无边黑暗,只有指尖触摸到的温暖血肉是真实的,空虚中的饥饿是真实的,只有通过撕咬入腹才能让他得以解脱存活。
江离倾身靠进了他的怀里,戚朝夕呼吸一滞,感觉到了一个柔软的吻落在了侧颈,舌尖的舔舐引起了一连串酥麻,心跳也跟着大乱,鼓噪起了身上热度。戚朝夕感受着磨蹭在自己颈窝的温热吐息,抬起手抱住江离,情不自禁地轻轻笑了,低头在他耳尖亲了一下。
不料怀中人因此一个激灵,江离挣开了些距离看向他,唇边沾染了点血迹,像是被惊醒了,眼中竟满是不知所措。
戚朝夕伸出拇指替他将血迹擦去了,低声问:“总算知道心疼我了?”
江离咬紧牙关,用力闭了闭眼,就在戚朝夕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江离猛地推开了椅子,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房间。戚朝夕跟了出去,只看到江离匆忙关上了房门,抵在门上的身影透出了抗拒。
天际一声闷雷隆隆作响。
庭院里起了凉风,戚朝夕站在回廊,刚一叩响了门,里面就传来了江离急促而压抑的声音:“别进来。”
“江离?”
“让我一个人呆着。”
“……好。”戚朝夕缓缓收回了叩门的手,却没立即离开。他身后是一场骤雨,豆大雨点敲在檐下噼啪作响,在青苔斑驳的石阶上溅起了晶莹水花,他耐心等了片刻,仍然不见房门后的人影有什么动作,只得叹了口气,转身回房了。
江离靠在紧闭的房门上,听到喧哗雨声中渐远的脚步声,才放下了悬着的心。然而戚朝夕虽然离开了,那股血液的腥甜味道还萦绕在周围,不依不饶地噬咬着他勉强挣回的神智,江离焦躁地举头四望,末了发现那味道来自沾在指尖上的鲜血。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一抹殷红,不由自主地凑近,又在最后一刻猛然清醒,江离皱起了眉,将手指紧攥成拳,强迫自己挪开视线。江离漫无目的地在屋中四处翻找,最终抓起一块布帕不断地擦拭着手指,可无论他怎样用力,总有一抹淡淡的红顽固在指尖,总有一缕腥甜味残留在鼻端。
布帕突然间跌落,江离痛苦地抓着胸口跪在了地上,他的心脏在失控地狂跳,仿佛那团火焰已经烧得浑身血脉干涸,心脏就要破出胸腔、抛开他自行去汲取鲜活的血液。
江离费力地呼吸着,用尽全力点上了自己的要穴,随即他眼前一黑,跌倒在地,如愿昏睡了过去。
雨越下越大,被风吹入未合上的窗,打湿了他的衣角。
雨夜,洛阳,归云山庄。
庄主江行舟的房内灯火通明,房外廊下挤满了担忧的人,听着里面不时传出的咳嗽声、喘气声,宛如在听一只朽坏的破风箱被嘶哑拉响,彼此窃窃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雨越下越急,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在众人期盼中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了个挎着药箱的灰袍大夫,少庄主江兰泽一下子扑了上去,急切发问:“父亲怎么样了?大夫您的药方呢?需要什么药您尽管交代,不管是什么我都能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