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戚朝夕还是随薛乐出现在了新秀比试上,推拒不过,再怎么也不好驳了主人家的面子。只是薛乐惯常早到,待家仆殷勤引着他们在高台上落座,戚朝夕打眼一扫,主位及旁侧几个位置都还空着,演武场中擂台旁也只稀稀落落地聚了几小簇人,像是散在沙地里的蚂蚁。
晨光朦朦,戚朝夕一手撑着额头,困得打算和薛乐割袍断义。
薛乐歉然笑道:“下次不早叫你了,时辰还早,不如你先打个盹?”
“算了吧。”戚朝夕身心俱疲地摆了摆手,勉强打起精神,转而端详起那些空位,“那几个好位置想必是留给青山派和广琴宗的,奇怪了,主位旁的空座是给谁的,归云山庄派人来了?”
“该是程居闲程大侠的位置吧。”薛乐道,“魏庄主请了他来做个公正,比试完会当众将那把剑交与程大侠暂作保管,等名剑大会决出后再交给胜者。”
戚朝夕点了点头,想起来了。魏敏不过区区一介商贾,名剑大会能有这么多江湖人肯买账,除了那把遮遮掩掩的宝剑,倚靠的还有程居闲的声名。
这位程大侠游走江湖二十余载,并不以武功扬名,江湖人交口称赞的是他极重信义,可谓一诺千金。最为人称道的,当属他当年一好友为奸人所残害,程居闲承临终之托,不惜远走西域,隐匿身份潜伏追查。只是西域三十六国沙尘茫茫,何其辽阔,他花了整整十五年,才终于手刃奸人并将好友的妻儿带回中原,好生安置了。
许人一诺容易,可甘愿拿出十五载光阴付以践行的人又有几个?
因此,纵然有人对这场名剑大会心存疑云,可一见有程居闲出面,便都放下了顾虑。
人陆陆续续地到齐了,其他门派不提,三大门派中除了归云山庄缺席,青山派沈掌门的三个儿子悉数到场,广琴宗的林宗主也派了女儿前来,人数虽不算多,但足以看出对名剑大会的重视。
如薛乐所言,程居闲果然和魏敏一同出现,坐在了主位旁。他虽是中年,但容光不减,面上一派温和气,同身旁人低声寒暄。
此时天光大亮,魏敏一番简短致辞后,擂台旁的家仆用力挥起锣槌,锣声震天,比试这就开始了。
两个青年率先踏上擂台,他们尚且青涩,目光忍不住向高台上瞟,彼此互报姓名,便开始出招交手。
江离收回了目光,环顾身旁。擂台下人头攒动,台上兵刃相接的声响如一滴滚油落入了人群,顿时炸开了热烈气氛,但江离分辨得出,准备上台比试的年轻人比起昨日来时近乎少了一半,魏柯也立在擂台一旁,心不在焉地望着台上两人缠斗。
江离想起魏敏入场时特意往这边扫来一眼,波澜不兴得仿佛早有预料,他忽然皱了皱眉,意识到昨日演武场的闹剧并非突发,而是场刻意的激将,那些怒而离去的人还以为自己拿回了尊严,其实正好落入了圈套。
少一个对手,就是多一分胜算。
他移开了眼,台上两人也分出了胜负,取胜的青年手握一杆长.枪,愈发振奋地盯着新上的对手。满场谈论声中,江离耳边出奇的清净,他看向身旁的照月,她无声地目视前方,可目光透过擂台上闪动的人影落在了远处高台之上,像是在眺望着谁,又像呆呆地出神。
等候时她还絮絮叨叨地给江离指点全场,哪个门派出美人,哪个豪侠有段情,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可魏敏一踏入演武场,照月忽然静了。
呛啷一声响,对手仰面跌倒在地,持枪青年再次胜了,他志得意满地冲台下喊道:“还有哪位上来?”
江离忽觉身旁一空,照月便已跃到了擂台上,抽出剑道:“我来!”
见对面站的是个小姑娘,水红衣衫衬着俏生生的脸,持枪青年有些诧异,笑道:“敢问姑娘芳名?”
“照月!”她提高了声音,江离莫名觉得不似在回话,更像是要引得谁的注意。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吵杂起来,议论交谈声如潮涨,比刚才过招比武更要激烈,持枪青年脸色古怪,下意识往高台上看去。高台之上,主位旁的程居闲霍然站起,不能置信地盯着擂台中那抹水红色。他施展轻功,纵身直接掠上擂台,人群中一阵压在喉中的惊呼。
一时所有目光都聚在程居闲身上——除了照月,她仍背对着程居闲,仿佛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你转过身来……”程居闲颤声道。
照月顿了一瞬,缓缓转过了身,昂首直视着他。程居闲急切地上下反复打量着她,连衣角发梢都生怕看不真切,末了目光久久地停在她面容上,丢了言语。
即便江离不明白旁人为何惊奇照月的名字,但当她与程居闲相对而立,一切都再明了不过,她与程居闲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宛若绝世画师同一笔绘下。
只是同样的眼睛,一双平静无波,一双隐忍怜惜。
程居闲忍不住颤抖地伸出手,想要触一触她的衣袖,怕她是个镜花水月的幻影似的。照月忽然向后一退,躲开了,程居闲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他讪讪地缩回了手,才终于找回了声音:“……你娘叫什么?”
“娘家姓孟,单名芸。”
“那你,认得我吗?”程居闲小心翼翼地问,眼神闪动,整个演武场静的落针可闻,任谁都想不到,程大侠会近乎低声下气地同一个小姑娘讲话,“我是……”
“我没有爹!”照月截口打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