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天色愈晚,江兰泽被领回了江离的房中,他胸中积郁的委屈悲痛一下子倾吐而出,哭累了便迷迷糊糊地歪在床上睡了过去。
江离把棉被从江兰泽身底下扯出一半,将他整个严实地裹成了一团,看他睡得熟了,眉头在梦中舒展开,总算放下了心。绕过屏风走到外间时,戚朝夕正慢慢地剪着烛芯,火光映落在眉心,而后他抬眸带笑地瞧来,火光便跃动在了他眼底。
“你还真有做哥哥的样子。”戚朝夕道。
“没有,我不会照顾人,也不会安慰人。”江离挨在他旁边坐下,仍不大适应的模样,道,“没有你会。”
“这世上的花言巧语并不稀罕,干净的真心话才珍贵。”戚朝夕放下烛剪,笑道,“还要纠正你一点,我从不照顾人,只有你是意外。”
江离轻轻弯了唇角,“嗯”了一声。
“既然他睡在你这儿了,那你去我房里睡?”戚朝夕问。
“好。”江离回头望了望屏风后隐约的影子,道,“不过再等一会儿吧。”
戚朝夕自然没有异议,拉过了江离的手,摊开来仔细端详。他白日里一直为归云山庄紧绷着,攥住的手几乎没有放松过,但此刻,掌心刻下的指印也消退得全无痕迹了。戚朝夕瞧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江离,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
“真的丝毫不后悔吗?”
“什么?”江离莫名。
“为了守住《长生诀》而放弃了归云山庄,让江老盟主一手创建的山河盟落成了他人的,牺牲这么多,可没人会知道,更没人会感激,真的值得吗?”戚朝夕问。
江离认真想了想,道:“山河盟并不是属于归云山庄的,否则祖父不会定下三家共审的规矩。”
戚朝夕微微一怔。
只听江离继续道:“父亲曾与我说,当年号召各大门派围剿七杀门时,祖父一定不是全江湖最厉害的那个人物,但只有他在为此奔走游说,不计后果,所以之后各门派赠来的石碑上,写的不是‘持剑正道’,而是‘持心正道’。”
“……”戚朝夕一时无言,陷入了思索。
江离看着他的眼睛,又道:“你先前说,‘侠’字不值得,真正沾染上的人要遭殃,就像程居闲和秦征都落不得好下场,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回答你。”
戚朝夕问:“那你现下想出回答了?”
“也不算是。”江离顿了一下,才道,“我只是觉得,哪怕你提前告诉了他们将会面临的结局,程居闲还是会信守承诺,去西域寻找友人的妻儿,秦征仍然不会对身陷般若教的陈长风不管不顾。守心而定,不因外物动摇,这也正是不疑剑取名的涵义。”
因为怕吵醒江兰泽,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江离这话轻而坚定,冰凌坠地似的,字字有声。
戚朝夕下意识觉着这种‘不疑’实在太傻,可话到了嘴边,竟说不出口,沉吟半晌,只有烛火微微地颤,映得他神情莫测,末了,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只道:“我明白了。”
他这一声笑,引得江离心头一动,又说不清什么缘由,便低了眼,回握住了戚朝夕的手,十指交扣,掌心的温热相贴,两人一时静了片刻。
寒风摧得院里枯树瑟瑟发响,房外忽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叩门,恭敬问道:“江少侠,可睡下了吗?”
江离起身去开门,门外躬身站着江万里,手提了一盏烛火幽黄的灯笼,朝他笑道:“江仲越师伯请你往祠堂去一趟,请跟我走吧。”
“祠堂?”江离不由得诧异。
祠堂单独成院,位处归云山庄的深处,院外还有同族弟子轮守,外人不可踏入一步,是故江离在山庄内住了将近半月,仍不知道祠堂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江离扣在房门上的手指微微收紧,问道:“为什么?”
江万里不防他这么一问,没头没脑地摸不清意思,揣测答道:“自然是有话要说,白日里人多眼杂不方便,只好深夜来请你了。”
江离没再接话,戚朝夕已走到了他的身后,笑了笑:“夜里风大,我陪你一同去好了。”
江离抬眼看向他,喉头微微一动,然而不等开口,却听江万里面露为难道:“这恐怕不妥,戚大侠毕竟是个外人,按规矩是绝不能进咱们祠堂的。”
“我既然能进,那他也不是外人。”江离道。
他语气一向少有起伏,但江万里总疑心从这一句里听出来了点儿硬邦邦的意味,眼珠一转,便不再争了,又堆起笑脸道:“你这样坚持,那便请戚大侠也一并走吧,想来师伯也会愿意为江少侠破例通融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又卖了个人情,戚朝夕心里发笑,随之往外走,将跨过门槛时,他垂眼瞥见地上有几颗走动间被带入房内的碎石子,抬脚踢开了,然后才将房门关上,跟上了引路的那盏在暗夜里摇曳不定的灯笼。
祠堂的院外破天荒地不见有弟子值守,江万里解释说是江仲越师伯特意将人支开了,然后请他们两位卸剑。携带兵刃是大不敬之举,他们没理由推拒,配合地将剑留在了外面,随之入院。
院落深广,两旁植着高而密的幽翠松柏,中间石板铺成的道路直通向半敞着的大门,依稀能望见祠堂内极暗,似乎只点了三两只蜡烛,有人负手背立,更遮去了大半的烛光。m.
他们跨入祠堂,还没站定,突然上方叮当作响,一张大网竟兜头落了下来,一沾身立即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