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时分,早春的天刚透出一线蒙蒙的光亮,太华派的弟子已开始了晨课。
顾肆独自经过弟子们习武的广场,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前往竹林练剑,反而绕去了谷口,驻足眺望着,远方的雾霭中尚是连绵阴影。
谷口值夜的弟子打着哈欠道:“顾师兄,掌门和顾师叔还要几天才能回来呢,要是有消息了肯定告知你。”
顾肆应了一声,仍站那儿望了一阵,才转身往竹林走去。
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弟子们成群结队地去膳堂用饭,顾肆也回了院落。他与师父同住一院,因顾少陵喜静,院子地处偏僻,眼下又只剩他一人独守,安静得几乎不闻人响,偶有几声婉转的鸟啼。
顾肆打了井水,毫不在乎早春的寒意,直接脱了上衫,将井水兜头浇下,冲去了练剑后的一身热汗。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胸膛淌下,湿了一片青翠草地,他随手抹了把脸,下意识回头往廊下看了一眼,哪怕知道师父不会站在那里。m.
顾少陵在时,顾肆从不这样冲凉,除了因为师父会说他仗着年轻不爱惜身子,更因为他那见不得光的心思,使他羞于在顾少陵的目光中袒露身体。然而师徒两人相伴多年,顾少陵平日沐浴却是习惯了由他添水伺候,顾肆就立在屏风外听着背后的水声,进去添热水时,眼神总是躲闪着不敢直视,推说是热气蒸得脸颊发红,顾少陵只当他年岁渐长,懂得与人避嫌了,渐渐地也就不唤他在旁侍候了。
顾肆回房刚换了身衣裳,便听小师妹在院外脆生生地喊着送早饭来了,他去开了门,只见小师妹捧的食案上一碗鱼汤细面,香气扑鼻。
“师兄,生辰快乐!这是顾师伯出门前交代给你煮的生辰面,好香啊,今早我们都跟着你沾光了!”小师妹笑道。
顾肆接过食案:“我怎么不知道师父吩咐过……”
“可能顾师伯觉得没必要说吧,我们也是问后厨怎么一大早有鱼汤喝才知道的。”小师妹道,“师兄,你今日是不是就及冠了?”
“嗯。”
“那不就可以出谷游历了?真好啊——”
顾肆默默听着,没有接话。小师妹走后,他回房慢慢将一碗汤面吃净了,胃里温暖地充实起来,却仍没露出多少悦色。
上午原是打算温书,可惜一字也看不进去,顾肆转而把压在书箱最底层的一个包裹拿了出来,小心揭开,露出了藏在其中的数个画轴。他拿出一副在桌案上展开,画上的青年仅用淡墨勾勒出了轮廓,疏冷的气度已跃然纸上,他直勾勾地盯了半晌,却也没能落下一笔,只得丢开了画笔,仰靠在椅背上出神。
半月之前,顾少陵提起要出谷时,顾肆理所当然地去收拾两人的行装,却听师父在背后又补了一句:“此次你不便同去,留在谷中温习课业吧。”
当时顾肆心头一紧,试探问道:“可是徒弟哪里做错了?”
顾少陵回道:“不要多想。”
他满腹纠结,没法不想,又问:“只有掌门师伯与您同去吗?”
“自然。”
他便闷声不语了,哪怕顾少陵觉出不对,问他怎么,他又怎能如实回答,只得笑了笑,道:“没事。”
可没想到临走前顾少陵还记得他的生辰。
顾肆一时心绪起伏,百般滋味翻涌,不知不觉就消磨过了半日。
直到午后,顾肆才总算静下了心,捡起功课继续读了下去。正专注时,外头突然传来拍门声,有人兴奋喊着:“顾师兄,掌门和师伯回来了!”
顾肆一惊,忙出去开了门:“果真回来了?”
“这哪儿有假,已经能望见人了!大家都往谷口去迎接呢,咱们也快过去吧!”
顾肆应了一声,拉上院门跟着那人大步赶去。将近谷口便能瞧见一群弟子正围着等候,顾肆像是刚醒过神来,忽而止住了脚步,他迅速扫视过身上衣袍,又整了整衣领袖口,然后才稳步走上前去。
谷外果然有两道人影并辔行来,顾肆眼也不眨地望着熟悉的那身影,一身白衣驭了匹乌黑骏马,仿佛他笔下用墨最浓的画,离的近了,便能看清顾少陵还在同掌门说些什么,掌门偶尔答上两句,一副不大赞同的模样,待要走到近前,两人就都闭口不言了。
弟子们立刻拥上去问候,顾肆也迎到了顾少陵身旁,伸手扶着他下了马,正要接过缰绳,顾少陵却直接把缰绳递给了近旁的一名弟子,顾肆微微一怔,手还未放下,顾少陵已越众走出了几步,回首道:“你随为师在谷中走一走。”
“是。”顾肆收回手,跟了上去。
他随顾少陵朝太华谷的僻静处走去,始终保持了三步远的距离,眼看四下渐渐无人,师父仍没有开口的意思,顾肆主动询问:“师父提早回来,可是路上有事发生?”
“无事。”顾少陵道,“今日是你及冠,为人师长,不该错过。”
顾肆心头一动,笑道:“只要师父记得,徒儿便知足了。”
顾少陵没有接话,反而道:“我与师兄此次去往王都,所见繁盛安定,听闻境内叛乱尽除,可见新君勤勉有为。”
“……是吗。”顾肆的笑意收敛。
“传言新君登基后,一直在搜寻胞弟下落,非但命令活捉叛军头领审问,且赏金万两寻人。你既及冠,不妨出谷亲自一看究竟。”
顾肆默然了片刻,才道:“早已没有什么陈朝皇子了,此地只有您的徒弟。”
顾少陵回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