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已结束,宫门外长长的甬道里,一辆辆马车静候着。
容肃坐在车里,听着窗外众大臣阵阵献媚问好告辞声,却只低着头拢着袖口,漫不经心,又带着明显的目中无人。这一刻,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监察司左指挥使容肃。可是待竹帘落下,马蹄声响起时,他那刚才还镇定从容的表情一下子阴沉下来。
因为刚才,在离开宫门时,李香年又追来,笑嘻嘻的对他说“容大人莫忘了回去瞧瞧新娘子啊……”
这是笃定他对那贱妇别有心思么?
笑话!
容肃在心中毫不犹豫的否决,可是刚否决完,心底又冒出了一点虚,等到想及之前李香年说的那番话,那点虚又被无限扩大。
她……真的是在后院日日煎熬?
李香年那番话太过真实,容肃有理由相信是后院的钉子将周锦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并汇报给了他,而他现在告诉他,不过是来试探他,如果真的依他的话去瞧个究竟,只怕第二天他就会会以此为话柄嘲笑他!
如何能如他意呢!
可是不去看……
周锦的模样再次浮现在脑海,时而倚在门口巧笑嫣然,时而拎着周舟眉飞色舞,而到最后,统统化成了在地牢里静坐着看着他时的苍白憔悴……莫名的,心一阵悸动。
很快,容肃又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又为那个女人心软了,他咬紧了牙,面目阴森到狰狞。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对这个女人这样!
深吸一口气,仰后,将身体埋在阴影里,容肃看着飘飞的帘幔,表情阴郁到了极点。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一桩桩记忆,那一桩桩,他曾经经历过的,却忘记了的那些记忆。
是的,在那个夜里,当他狼狈逃离开那间房时,那些记忆,统统在他脑海涌现。
从他满脸血污的在棺材板上醒来,到无尽卑微的看着那个女人的脸色,到像只狗对主人那般的殷勤讨好,以及到最后的刺客来袭,一桩桩,一件件,纷至沓来,半分不落!原先从周舟那里已经知道了一些,已经感觉足够难堪,可是当自己真正想起当初到底发生什么时,他才知道,这种难堪到底意味着什么!
想着自己当初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样子,容肃又一次怄断了肠子,他不明白,当初自己为何会如此下贱,会在那样一个女人面前一次次哭饶跪求,从求她不要赶他走,到求她一定要跟自己成亲,真真是颜面尽失无地自容!
而那女人,也真真该死,高高在上,竟狠心至此,让他睡在冰冷肮脏的屋舍,对他呼来喝去视作牛马,一次次欺他无知利用他,盘剥他,可恨之极!
脑海里的画面停留在周锦毫不留情的将他丢弃在的那个荒郊野外,当初的饥寒交迫满心绝望又袭来,容肃情不自禁捏紧拳头,心中对周锦的怨愤又加了一层。他活了二十多年,何曾有过这样的遭遇,可是这样一个女人,却一次次让他心生煎熬,一次次,将他的尊严践踏脚底!
指关节不停在响,容肃目光灼热,是极其想将周锦的脖子捏断,想让当初自己所受的折磨百倍偿还,可是当真的想到这个女人死在自己的手心时,他的心一下又像被锥子扎了一下吧,疼得抽搐。
该死!
该死!
容肃难以抑制的动怒,马车里遮天蔽日,只有他一人,于是再不用顾忌旁人的视线。他的表情瞬息万变,将心中的百般滋味一一呈现,是愤怒,是烦躁,是不甘,而到最后,竟变成了一种带着难以宣泄般痛苦的颓然。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次次想杀了那女人,可一次次的却难以下那手,甚至想想,都有点难以忍受。
难道,自己真的如皇上所说,已经对那个女人动了心么!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对那样一个女人动心!她卑贱,粗鄙,一无是处,他看她一眼已是对她天大的恩赐,怎么可能对她动了心!
满腔愤郁纠结在心,容肃闭上双眼,长长的呼着气,试图平缓那不断击撞的惊涛骇浪,可是平缓到最后,也只是徒然。
脑海里周锦的模样越来越清晰,笑意吟吟,仿佛触手可及,而李香年的那些话也再一次的在耳边响起,于是他的心,又一阵悸动。
不能杀,不愿见,便关在那里,任其自生自灭,从来没想过她在那里会怎样,他不杀她,已经是对她天大的恩德了,可是现在,这样的恩德真的成了煎熬了么?
后院里的那些女人虽然一个个来头不小,可是如果他的命令,借她们胆子都不敢对她放肆,那么,就算她一个人被排斥在外孤独无依又能怎样!在那破镇上,她不也是一个人居住多年么,在地牢里,她不也是一个人过着没半点不妥么!
难道她还会遇着什么事么?
内心剧烈的做着挣扎,一会儿是李香年笑得狡黠又得意,一会儿,又变成了周锦紧抿双唇十足警惕,容肃只觉头痛欲裂,耳边的车轱辘声便也成了难以承受的嘈杂。
而就在他想要喊停马车静一下的时候,马车却像是受了感应般自主的停下了。
怎么回事?
容肃睁开双眼,揉着太阳穴的手指停下。
车外很快传来下属的声音,“大人,长公主殿下在前面。”
容肃抬起头,眸中光芒一闪而逝……
夜色已浓,明月高悬。月光下的护城河旁,一名宫装丽人面朝湖水站着,风吹过,衣衫飘动。
容肃看着裴元德的